自从那年那月开始学习书法之后,我就不断地邂逅各种各样的书法家,但是,真正让我佩服的人不多。由于我没有往比赛和展览方面,所以,平时都只是以玩游戏的心态来写书法,不需要观众的喝彩。 我为什么会喜欢写书法呢?这个或许是命运暗中安排吧。走上书法这条路,就没有回头了,它像一条深深的隧道,你不断深入,越来越幽暗,你会失去勇气,甚至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和这种黑白艺术沾边? 首先,读小学的时候,爸爸手把手教我写字,这是我对汉字的美感最先的感受。爸爸也买了两本硬笔字帖给我,但是他没有教我,我都是自学的。因为从小我跟外公外婆比较亲密,周末我都要去他们那里吃饭,要零钱。有一段时间,我就带爸爸买给我的字帖去外公那里学习。外公是中医生,开私人诊所,他的字很潦草。记得他跟我说一句话,他说,那本字帖不好,字太规范了,没有个性。他说,字要写出自己的个性。这绝对是高见,可惜,那时候我无法理解。其实,我外公的书法修养并不高,他说他年轻的时候练过柳体,我有点不相信。因为从他写给我的感冒药方看,其字很潦草,有些难以辨别。那么,从这里开始,我就不讲外公的书法了。我之所以要先写外公,是因为他对我太好了,关于他的好,我曾经用日记记录下来,那些日记里还有很多他的故事。 接下来,讲讲外婆。要讲外婆之前,先简单谈一下我外婆的父亲。据外公回忆,他年轻的时候就跟他的岳父学医。这里,关于学医的过程,省略若干故事情节。据二舅回忆,他的外公是清末的一个医生,毛笔字相当好,不是那种不敢越雷池一步的人,而是自成一格。二舅是跟他外公学书法的。现在,二舅还保存着他外公遗留下来的一些医学书籍,有一些书的扉页就有他外公的字迹。我看过,但没拍照,挺不错的。二舅说,以前他外公的字可以卖的,很多人要写墓碑,需要写字,他一个字可以卖五毛钱,后面这笔生意被二舅“抢”过来了。二舅少年的时候就精通柳体。顺便提一下,大舅、二舅和小舅都是行医的,他们都是跟他们的外公和的我外公以及他们的舅舅学的。他们的舅舅都会书法。说来说去,饶了一大圈,有点绕口,简单地说,我外婆他们那一家人,或许不能说是书香门第,至少也是很有理想追求的,不仅仅过好生活,还懂得文人雅兴。今年过年时,和二舅聊天,他说,汕头的蔡仰颜帮他小舅题字,几个字是“熙和堂”。能得到蔡仰颜的字,不简单啊,蔡老可是潮汕书坛德高望重的书法家。 好了,回过头说我外婆了。我认为,我外婆是一个弱女子,我不知道她的过去是怎样的,她也没告诉我。今年国庆,我寄一张照片给她,附了一封信,字迹不是很工整,还带有几个草书的字法在里面。她打电话跟我说,她看得懂我的字,知道我那一封信的所有内容,不需要我外公或二舅“翻译”。由此可见,她还是挺懂欣赏书法的。然而,她不会写书法。她只会画画,她画的都是工笔画,我所见到的她的作品,几乎都是画女人的。二舅说,外婆画的女人都是比例变形的,不是很好。可是,她的画带给我和我妹妹很多乐趣。记得以前,妹妹会要求外婆画画给她,然后她就拿去跟自己的同学炫耀。我“收藏”了外婆的画,都不知道丢在哪里了。 外婆为什么会画画呢?理由很简单,就是家庭教育的熏陶。他的父亲是医生,又喜欢书法,所读的书都是之乎者也,他们一家人多少都被“传染”了。 那么,我就接着讲讲我二舅的书画情结吧。我认为,我二舅是他们家里综合素养最高的一个,无论是书画审美,还是学习和创作都跟得上时代。二舅从八九十年代开始就坚持订了《书法导报》之类的专业期刊,还邮购了很多字帖和学习光碟。书法方面,他从少年阶段就打下了坚持的基础,对柳体十分熟悉。之后转移多家,在颜真卿和欧阳询之间来回。之后,或许是跟着九十年代的审美走吧,他开始关注“现代书法”和“丑书”,这时候,他对米芾、王铎、傅山和张瑞图等人的作品悉心临摹,一反以前学过的二王手札的风格,追求视觉的表达。当然,他也学了孙过庭、张旭和怀素诸家。另外,他持续不断地学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魏碑。等到我开始接触书法,我们的交流更多的是对当代书坛名家的品评,我们一起学习和欣赏了沈鹏、柳倩、沈尹默、周慧珺和启功等名家的作品集。这几年,二舅慢慢深入画画,现在一直在学霍春阳的东西。他说,霍春阳早期很努力,成名后,经济地位提高,于是进入到一种表达自我的自由境界,专攻诸子百家,尤其是佛家与道家的东西,自然地体现在水墨画里面,就多了一层文人色彩,率意和真实。他对范曾的理解就是,范曾很会装。他跟我说他悟出的一个道理,他说,我们千万不能骂齐白石,否则就会被他的学生围攻。这是当然的,一个成功的大师背后肯定有一群跟帮的在消费他的品牌。由于我们没有背景,实力也不强大,只能消费自己的时间和精力了。 不过,我现在很少和二舅交流书画了,一方面,他没有用微信,我们没办法及时地交流,另一方面,我很少和他打电话,除非有重要的事情。我寄给他一些深圳这边的书画家的作品集,他说他不喜欢,他看到那些东西就心烦。我可以理解,就像我现在看到别人诗集一样,没有要吐那么夸张,至少也会恶心,我都审美疲劳了。像他那样痴迷书法一辈子的人,又不慕名利,安居于小乡镇,喝茶抽烟,悬壶济世,收入微薄,真不容易。 他是个有趣的人,他和我比赛写书法,最后总是说“先写先赢”,那段信笔为体的岁月已经一去不复返。或许是他没有受过系统的教育,所自学的东西更多的都是碎片化的,因而在表达方面,处于弱势。不像我能够随便地扯一些理论,用一些貌似新鲜的学术词汇来忽悠他人。以至于他总结了一句话,他的书画水平超过他的舅舅,他的书法被我超越了。真实的情况是,他渐入佳境,人书俱老矣。我的水平和功底比他落后至少三十年。 其实,在很多文章,只要和书法有关的,我总会写一些关于我二舅的话,以至于要怎么说,说什么,我都糊涂了,不知道怎么写,才不会有重复之嫌。从根本上来说,我和二舅的感情很深,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会忘记那一年的冬天,我们一起喝茶,一起看周慧珺示范《蜀素帖》的视频。 现在二舅对书法的学习已经不是学习诸体那么简单,他网购了大量的帛书、汉简等字帖,进入追溯书法源头的境界,探寻古老的文字符号系统以及它们所依附的那一段悠悠的历史和当时的风俗文化。 关于二舅的就此打住。本文最后就谈谈小舅的书画情结。 我小舅是个怪人,无论是生意头脑,还是书画学习。他以小学生的水平,击败多少高材生,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闻名于在汕头做生意的汫洲人之间。他的病患,有的甚至处于某个阶层的高端。他函授过庞中华的课程,我看过他的结业证。他会做海柳烟斗,专门学过一段时间,卖得挺好的。他会画画,但是,没有搞什么创作,所画的都是看心情,反正,他又不用愁着生活,又不用靠字画去获取什么。他写的硬笔书法,真的很好。自从加了他微信,我们经常pk,我总是觉得他写得比我好。现在,我在他面前不敢写字了。我总是向他索字,他都乐意地答应。像“饶平风”和“汫洲书院”这么好的字就出自他的笔下。 现在是2015年岁末,我在反思自己,我在寻找自己的归宿,人生的,思想的,心灵的,身体的,事业的,生活的,我整理了一部新的诗集,取名为“遗忘集”。我认为,遗忘大于存在。试想一下,一百年后,我们在哪里?我们的思想、言论和作品会有人接受吗? 那些被当权者以文字和书籍的形式载入历史的,是煊赫的人。然而,我们都是凡人,我的外公、外婆、二舅和小舅只不过是生活在潮汕的老实人,他们很可爱,只因为他们身上体现出对文化的认同和知识的尊重,过着形而上和形而下结合得很好的生活。我之所以要把他们写成文字,作为《林家秘史》的一部分,那是因为我心系故土的心始终没有放下,那是因为我作为一个有志于传播本土优秀文化的人理所当然必须坚持的习惯,更重要的是,在互联化叙事的当代文化格局里,我必须重新书写历史,用自己的感悟和见解去建构完整的林氏文化体系。 2015年12月,深圳灶下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