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十岁以前从没吃饱过,我跟米算是结下了深仇。虽然后来也能吃上肉了,甚至还能海鲜两把,但我还是惦记着米的事。因为这层缘故,凡是沾米的食物我都不放过,米饭、米酒、米花、米汤、米粉、米醋、米糕、米线全被我吃了个遍,吃的时候咬牙切齿,咽进肚里也是咯噔有声,未了还用舌头把齿缝里的残渣剩米卷进喉咙里。
小肚鸡肠的我见米如见世仇,加上十岁前没把身体长够,自己又特惦记后起之秀,故而,每顿三碗饭,还能吃上两个荷包蛋。碗是四季丰收碗,蛋却不是鹌鹑蛋。本以为多吃能让一米六七出成绩,没想到年过三十,反而矮了一厘米。
让我一笑泯恩仇的不是土鸡,也并非鳝鱼,不是王八,更不是龙虾,让我真正放下的虽然不是米,却是它的亲戚。
说的是春节过后,地点人物是研和可官潘井的老头。老头是个尊称,老是老子的老,头是头领的头,有文化内涵,有领导风范,老头是尊称,说的是我老丈人。
玉溪的风俗,每年农历正月初一至二月十五,分村、分街道,按约定的日程,轮流迎祀“土主”巡视(也有迎“城隍”和“祖师神”的)。届时各家各户杀鸡买肉、备酒、备米线,接女儿女婿及其他亲友回家过节。这就是有名的玉溪米线节,始于清朝,盛于当代。
盛,并非米线多,而是规模大,品种全。清朝的米线节没啥大鱼大肉,有的也就那几个大户,毕竟家庭GDP决定着餐饮等级,如今却已今非昔比,连我老丈人这样的三代贫农都虫草甲鱼、三七土鸡,看来国富则民强的确是硬道理。
按照传统,米线节开始的日子是正月初一,可研和却是从农历二月初一开始轮流,每个办事处一天。这一改革必须表扬,正月里放鞭炮,二月里接女婿,春风的日子里,散发着欢乐的气息。
接女婿其实是客套话,养大了闺女嫁给了他,如今还备了酒席,准时到是不孝,提前到还不算好,必须进了厨房,帮了小忙,迎了亲朋,话了家常,才算有个女婿样。
接,透露着玉溪人的朴实、敦厚及礼仪,散发着平等、友好、谦恭的气息。
继续说女婿进了家,其实已经来了很多亲戚,勤快的已经凑在一起捡菜、做饭,上年纪的围成个圈说着当年的风发意气,年轻人则在屋外的玉兰树下夸赞着自己新购的家轿坐骑。女人们谈论着衣服粉底,男人们交流着股票房地,小孩追逐,燕子嬉戏,我,做为半个事主,张罗着发烟,忙活着糖茶,笑、闹、呵呵、哈哈,一个词,其乐融融,一句话,幸福人家。
上席当然是老辈,拼酒的是青春年华,虽然菜肴佳酿,但米线是主打,每人必须一碗,没给谁,谁拳头捏成锤。米线帽子有鳝鱼、猪脚、鸡丝、三鲜、红烧、杂酱,调料有豆腐、羊杂、花生、白菜、韭菜、薄荷、葱花、姜沫、碎蒜,汤必须头晚就用小火慢炖,通常是整鸡、羊排、猪蹄。
酒一般情况喝自家埋在土里的,发达了的亲戚也会弄些五粮液茅台,更多的是玉溪本地产的老白干。饭局从上午十点开始,划拳、吆喝或侃侃而谈。老辈讲究慢饮,年轻人喜欢端碗就干,妇女们则在一旁垂眉低笑,我必须四处举杯,说些吉利话,给老辈请安,让同龄开怀,喊几声大婶,夸孩子聪明乖。
然后才能坐下来,动米线碗上面的筷。妻子贤惠,帮我换了一碗刚出锅的,冒着热气,一口进嘴就下了肚,没吃出啥味,再一口,油而不腻,香而酥软,味从舌蕾迅速传递开来,扩散到全身每个细胞,毛孔里有汗盛出,不多,全身通透的感觉,刚刚好。我喜欢偏辣,又放了一勺辣椒沫子,再一口,额头上的汗就滚落在了碗中,就这么感觉自己进了画里,青衣小巷,细雨蓝花伞。合着酒的味,闻着屋外飘来的玉兰花香,我似醉非醉,哼起了昆腔。
因为过了一个米线节,米线就这么成了我的世仇,其实还是脱不了一个米。就这么着,我跟每顿丰收三碗的白米饭不再见面眼红,也能和气而居了。
小统计了下,自那以后,一天我必须吃两顿米线,早点是必不可少的,中午、晚餐或者消夜虽然还没形成规律,但总量在那里,少不了。一天不吃够两顿,总觉得少了点乐趣,活得寡味至极。
当然了,米线并非只能吃小锅煮的,还可以吃涨水烫的,炒、卤,凉拌都行,各有各的味,翻新着花样,讨好着肚肠。如果把帽子、汤和作料算上,一月不吃重样都行。
2010年的时候,去了趟重庆,住在了朝天门大酒店,好歹也带星了,可从中午吃到晚,硬没见到碗(盘)米线,可把我一顿好馋,乘晚上有时间,溜出门来进了烧烤摊,点了米线一碗,样子还不错,汤里还有几片莴笋叶,一口进去,差点把我呛出毛病。那米线,干巴巴地像树皮,嚼头倒是有了,如同吃生面。
憋了两天,刚到昆明下飞机,我开着车就往玉溪急赶,多的不为,就为那碗米线。到了玉溪随便找了一家,三口两口进肚,半死不活的我才算缓过味来。活过来的我又要了两碗,这次没狼吞虎咽,我要了瓶酒,小口小口地悠闲着。见我这样,老板娘乐了,她说,出差了吧,看你这样就知道困了好几顿,吃吧,正宗酸浆米线,看把你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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