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同学电话打算在龙虎山聚会。老公哂笑道:怎么初中同学也聚会?这么多年从不来往的,和陌生人有什么区别?还两天呢!能够处到半天就不错了。
我愣了愣神。屈指一数,是啊!毕业已经整整二十六年了。当年十五六岁的少男少女,如今,都是十五六岁少男少女们的父母了。青涩的岁月早已经被抛进了记忆的深处,人到中年的我们,再次相逢彼此之间还能够相识么?
聚会这一天,我犹豫再三。去,还是不去?
一贯沉默寡言不喜热闹的我,待人淡然,朋友很少。多年前热播过一部连续剧,身边同事曾以剧名戏谑我是“不和陌生人说话”。今天,即将面对的可是一大群老公所谓的陌生人。设想着可能发生的种种尴尬场面,我不禁心怯,但又感到好奇。我很想知道,二十六年的漫长岁月,到底将我们改变了多少?
拿定主意赶到龙虎山,已经是午餐时间。走进山庄的餐厅,五张桌子早就围坐满了同学。热闹的人群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望向我。有同学叫出了我的名字并为我挪出了座位,我茫然地四处打量,眼前一张张似曾相识的脸庞,怎么也叫不出名字。这时一位矮个子女同学站了起来,她是当年的副班长,依稀还保留着往昔的模样。她自告奋勇微笑地逐一喊出全桌同学的名字,掌声中,那在记忆深处埋藏已久的破碎片段被掘了出来,一些模糊的印象渐渐地变得清晰。
一个男同学端着酒杯从另外一桌走来,笑呵呵地问我是否还记得他。我凝神望去,脑海中灵光一闪。当我试探着叫出当年同桌的名字时,他笑意更浓了。说仍记得我二十多年前的模样,不爱说话,上课爱睡觉。头一趴,长长的头发便倾泻下来,占了课桌的三分之二。他比较老实不敢吭声,就缩在角落头边听课边疑惑我怎么那么能睡。
一旁副班长连声大嚷,她问我同桌怎么那么温柔。她的同桌可凶狠了,也是小小的个子。在课桌中间划一条线,她一越过他便用手肘顶过来。当时好气愤,心想那么个小不点儿,学习又不怎么样,还敢欺负副班长!
话音未落又一个男同学接腔道:你那算什么,我的女同桌才是最凶狠的。她划了线不准我越过,我一不小心她就用文具盒捅我。后来我火了,冲她晃拳头,才吓唬得她老实。
大家闻言哈哈大笑,倾刻间气氛变得异常活跃。
午餐后,是自由活动时间。我拿了钥匙和一名女同学去客房休息,我们的房间在三楼,也是顶楼。进门推窗望去,远处的龙虎山映入眼帘。才下过一场细雨,青黛色的山脉被淡淡的雾霭笼罩着,恍若仙境。近处楼旁,挺立着几丛细竹。浓密的枝叶被雨水洗过更显得翠绿欲滴,又映着雪白的墙壁,朱红色的雕檐,眼前如同铺开了一幅水墨画。“窗前翠竹三五竿,萧洒风吹满院寒”。一阵山风吹过,一丝凉意迎面拂来。拢了拢手臂,我有些困了。
躺在床上,和同房女同学议论着另外一桌的老师们。我感觉变化最大的是初二时的班主任刘老师,饭桌上他头戴一顶长舌帽,不喝酒不抽烟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吃着菜。有同学敬酒,便端起饮料杯抿一口。微笑的时候,黝黑消瘦的脸庞上皱纹舒展开来,像一朵金秋的菊花,衬着两鬓露出的白发,令人看了陡生伤悲。
女同学告诉我刘老师得过脑梗塞,听力不好,所以看起来精神也不是很好。另外还有教英语的黄老师,他的妻子占老师教我们化学,黄老师不知做什么生意赚了不少钱,后来两夫妻离异了。五年前黄老师患了肺癌,占老师不计前嫌回到了丈夫身边,一直照顾着他,如今恩爱如初。
黄老师,我是印象深刻的。那时三十出头,魔鬼般英俊潇洒,也魔鬼般凶神恶煞令人畏惧。手中的一根教鞭一本英语书,不知挥向过多少同学的榆木脑袋。罚站更是家常便饭了。如今的他,仍是那般清秀高大,只是头发全白了,穿着花格衬衫浅蓝色牛仔裤,浑身透露着西部牛仔的一种沧桑。他的妻子占老师小鸟依人般地跟随在他左右,同学说她倒是没什么变化,但我却回忆不出她昔日的模样了。
一觉醒来,在楼前全班同学合了影。晚饭后举行联谊会,围坐在宽敞的ktv会场,班长的致词将那远逝的场景重新带回我们眼前。二十六年前,我们一群人就是这样相聚一起,学习,娱乐。一样的温馨,一样的欢声笑语。只是,那时的一张张笑脸,是幼稚纯真的。那时的一切美好,我们不经意地拥有着,经历着,挥霍着。如今的我们,每个人身上或浓或淡都刻下了岁月的痕迹。当初的所有,在今天是多么的令人留恋和珍惜。
所有人自我介绍完毕,音乐响起。同学们纷纷点歌,翩翩起舞。我自小五音不全,在同学们的怂恿下,竟然头脑发热一口气唱了两首歌。也许大家都沉浸在喜悦之中,没人关注我那跑调的歌声。比我更甚的是黄老师,不但跑调,还是个麦霸。不管什么歌经他一唱都是一个音调,而且他始终紧握着一只麦不撒手,声音又高亢。许多人唱着唱着,就不知不觉地跟着他跑调了。同样也没人笑他。看着他在场中载歌载舞,我暗暗欣赏他那甚于我的勇敢和乐观。
第二天一大早,有同学收集身份证去买门票漂流龙虎山。同学们在上清宫读了三年书,又几乎都是本地人,龙虎山的美丽是了如指掌熟视无睹了。可能是景同人不同,便怀有了异样的感情,仍有二十多个人交出了身份证。于是,一行人离开宾馆向龙虎山进发。
观景车沿着蜿蜒的山路将我们送到漂流码头。登上竹排我们顺流而下,两岸景色如画,竹排绕着山前行,山随着竹排后移。绿水青山间,侧耳倾听,处处欢声笑语。凝目细望,满眼都是柔和的目光含笑的眼眸。
一个多小时后,我们下了竹排。又下雨了,同学们纷纷撑开伞,沿着山间一条铺了小卵石的小路前行。我和同客房女同学未带雨伞,俩人冒雨小跑着。小路两旁密密地种了许多桂花树,正是开花的时节。“江云漠漠桂花湿 梅雨翛翛荔子然”。细雨之中的桂花,如浴后的仙子,更添了一份香艳润湿的美。
雨变得越来越大了,我和女同学躲在一棵桂花树下不敢再前行。浓郁的香味沁人心腑,我情不自禁伸手摘了一把细碎的花朵,闭上眼睛细细地嗅着。再睁开眼睛,一把雨伞探进了我的怀里。是我的同桌,他和善地微笑着,将手中的雨伞塞到我手中,脱下外衣顶在头上,转身便冲进雨帘,远去了。
我和女同学共着伞,走在桂花夹道的卵石路上,被更浓郁的香味包裹了。
出了景区大门,一辆大巴静静地停靠着。将我们拉到了一个同学开的酒店,未去游玩的同学早已等候多时。这一顿午餐和昨日的不同,同学们彼此间感觉更亲切了。我选了一个人少的雅间坐下,正巧同桌也在。边吃边聊着,不时有同学进来敬酒。同桌说我的电话号码曾经是另外一个男同学的,他拨过两次,都是不认识的女人接电话,就没再拨打过。今天才知道接电话的女人原来是我。
我不相信自己用了十多年的号码,会是另外一个同学的。拉了他去隔壁问,却是真的。一桌人哄笑起来,纷纷说这是一个奇迹,也是一种缘份,得喝酒。想想也是太巧了些,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来了兴致,拖了同桌就一个个房间去敬酒。“同桌的你我来敬酒”,自然又引起一片善意的笑声。相聚的最后一餐,就在这欢乐之中结束了。
先是老师们告别,然后大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边聊天边等候返家的车。已经停歇了的雨善解人意。再次纷纷扬扬飘洒起来,令人不免黯然伤怀。
回市区的车来了。随着一群同学上了车,车开动的霎那,隔着雨帘望着窗外仍在等候的其他同学,我突然想起了老公那些关于陌生人的言论,心中一动。
生活,就像一杯茶水。许多的美好如茶叶般沉淀在杯底,以为已经干枯卷曲了,直到沸腾的水注入,杯中的茶叶重新生动起来。才明了枝头的那一份绿意和清香,从不曾被忘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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