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这顿午餐尚无着落,倒不是因为落魄至此,而是我的食欲还在踌躇.炊烟氤氲,与这迷朦的天色混作一团,风平浪静,却反而助人着慌.肚子里的饥肠正在促我行动,而我却一时还没有寻到方向.”人以食为天”,我的天空此时已陷了一只角,神经便有些紧张起来.CD里正低回着那首<千年等一回>,可我实在等不及了,因为食物供应的短缺使我的手正在开始变得僵硬,竟发不出一封”伊妹儿”,自然,落款那里也还空着.我有足够的邮票,却忆不起一个名字来.哦,那些名字呢?都跑到烟囱里去了吗?也化成灰了么?可即便化成了灰我会认得,男左女右,我会耐心地甄别,让时间见鬼去吧.还是烟匣最讨我欢喜,总不落空,我和香烟彼此消耗着,却谁也没有怨言,真好.
我得吃饭去了,兰州拉面馆里有一份炒饭,晶莹剔透,正遥遥地放着幽光,惹得我的眼睛有些湿润,我实在有些坐立不住,谁都可以分一杯羹,不就是几个钢蹦儿么?我还付得起!妈的,走!
菜里没有一滴油,干煸的,却不在我的桌上,其实隔壁那张桌子并不见人,真是造孽,饿糊涂了的时候真是什么事情都想得出.幸好我没有揣那把枪出来,不然的话真不知自己会闯出什么祸----虽然那支枪里射出来的只有一注水(我在学会投降以后就不再玩装子弹的家伙了).
大约三分钟,一盘热腾腾黄澄澄的新疆炒饭便呈献到我眼前,蔬荤相兼,虽然那几根纤肉究竟有多少我随便考个幼稚园的小儿也难他不倒,可我依然毫不迟疑地为此感动了。但我还是失了礼,竟忘了应该在饭前默祷数声.饭很可口,也难怪,肠子早已在那里迫不及待地蠕动起来,哪还顾得着挑剔呢?只是那碗素汤稍咸了些,怪不得老板娘只给我舀了半下,原来她早已料到就这半碗我也不得畅饮,果然,我只用小匙舀了三口便觉腹中浩然.
和我湿润的腹腔相若的其实还有马路,虽然那里并不能长出草来,却也为这场春雨眷顾了.马路并不平坦,间有积潭,有焦慌的车轮倏然碾过,激起层层浪花,便有液体顺着我的裤角落到鞋窠中来.我突然后悔自己不该穿了袜子去,穿便穿了,可我不该忘记那只袜子已为脚趾破了个洞.还好,袜子是黑的,所以我的肚肠才没有悔出几分颜色来.
肚中沟壑既平,便不再觉得昏聩,那些食物渐渐在腑中产生强烈的化合反应,体表便恢复了温度,湿度亦恰到好处,于是我又能在心里念出一些名字来了。a、o、e、i、u、v……那些字母也重又落我键盘,与我魂体相附,令我热泪盈眶。
真是奇怪,便是冰冻三尺,眼泪却凝固不起来,又如我们的血,不管多冷也不能停止它的流动,虽然这两种液体的名字实在朴素得很,却最易让我为之动容,不知何故。
贰
太阳并没有如我期待的那样在我沉睡的时候出来,午后4点了,再有不到3个小时天就要黑,我终于理智地意识到,再要见它恐怕是得明天了.但没什么好失望的,我告诉自己,不是这么说的么?”明天会更好!”是呵,明天毕竟还没有来,便可以任我们自由地去想象,又因我们总是怀着美好的愿望,所以明天固然是灿烂着的.此时的太阳虽不在我的天空,但在别处一定还能找得见一片晴川,历历然的样子,有树在河流的南面,幸福地生长着----虽然那棵树对木匠来说毫无用处,可对一个在夏日里灼于找见一片浓荫的旅人来说,那里便是天赐的幸福之所.
确然,许多事情只要一捱换了立场,我们的态度也就不同了.
态度决定一切,倘太阳一味地照耀在康河,那么柔波里的艳影迟早会为泥土所覆,继而婀娜的杨柳也要渐渐地在某个确定的时刻枯萎.天气也如我们的赌场,总得按规矩来,不能总是一个人连庄,且每赌一轮也得换换位子,下家总得有成为上家的机会.那只乌鸦的态度显然还算公平,不然的话恐怕早被人家射下来了.想到这里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还好,打火机还在,揿一下便有火苗倏然窜出,我便放了胆,实在不成的话就也去天上纵把火.不是我们已经占据过月亮了吗?天堂也必不甚远了,或许只一步之遥也说不定呢.走吧,我对自己说,天堂便在眼前了.冲啊!我挥剑而上,可大风车却还是没有觉得害怕.那匹战马和我如影随形,同我一样亢奋不已,因为我们都想做一个将军,再也不想听见别人的召唤了.仆人最狡猾,那个家伙老是躲在后面,分享的时候却毫不迟疑,可也难怪,肉食者总是鄙陋的----在他看来。
我在口袋里又摸到了一只电话,便突地想起一个人来,很久没联络了,于是便揿了数字把听筒贴在耳边,只是未料到听得嘟然一声后我的另一只电却话响了起来.怪不得总有人说找不到我呢,因为我老是把一只电话忘在家里.算了经济帐难免就容易忘记与人方便,人呵,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达到聪明的状态呢?
我的猜测正在渐渐得到证实,天一层一层地褪了色,夕阳却还是不曾红过,似是铁了心不肯再与我谋面.可远山却还在那里呼唤着我,我听见了,那里也有一池被风吹皱了的春水,于是心旌突然不胜摇曳起来.夜色依然迷朦,可我却已不再担心自己找不到方向了
叁
“春江水暖鸭先知”,我尝有鸭两只,可惜的是一只已为我煮熟,另一只则变成天鹅飞走了,所以倒春寒来临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冬天.
煮豆燃豆萁,这桩事情看似不合情理,却是一条近路,抄过去便也是光芒万丈.其实所谓的柳暗花明也并不见得一定在峰回路转之处,便如那洞府后面的桃源,倘在黑暗中丧失了勇气而穿不过去的话又怎能为那人寻得见呢?是呵,既然这条路已为我们选择,那么就不要后悔,况天下又确无悔药可买,倒不如壮了胆子继续走下去.当然,盲人瞎马便要处处危旅,倒不如悬在那里,等一只大象走来,摸摸它的大腿便也能聊解行路的滋味了.
其实走路并没有什么趣味可言,倘不是为种种目的吸引的话我倒更愿意退回海里去,随波逐流,管他什么巫山和白云,我只顾自遨游,把三千年当做一天来过.
学会了走路便要为引力所苦,便是走得及云端,到头来还是得乖乖地下来,因为引力所聚之处也是氧气弥集之地,大块噫气,呼吸之所在。而我们又怎能忘记呼吸呢?别人的心跳我们尚且不能忘怀,又怎能做得到忘我?其实鱼也一样,虽然它的呼吸微弱得需要通过声纳才能测量,但毕竟还是离不开空气,所以做一条鱼其实也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我之所以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条鱼,只是想让别人看不见自己眼眸中还有些隐约的泪痕罢了。
走路越多,心地弥坚,便渐渐忘了眼泪也是一种合理的表达方式。有个诗人说,既然选择了地平线就不要在意前方的凄风苦雨,多么豪壮的话语啊!可我们究竟有几个是言出必行的呢?又有几人从来都不曾退缩过?哼哼,谁比谁矮啊?便是真的矮去三分,不一样都要化成灰么?一捱被册入历史,不是都逃不过为尘所封的命运么?
还是算了吧,鸭子吃了也就吃了,天鹅飞了也就飞了,悔之何益?况一江春水向东流,拦是拦不住的,何必徒伤?南燕既归,春天很快就会失守,这是自然的规律,即所谓的“道”,“道”之冥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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