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餐厅吃午饭,厨师端来一盘木耳炒肉。寥寥的肉片夹杂在黑木耳中像是山岗上的落雪。我用筷子夹了几片“落雪”之后,只剩下乌黑而油润的“山岗”。我平时不喜欢吃木耳,或者说我十分讨厌吃木耳,即便它出现在我的饭碗里,我总会将它迅速夹出来放进垃圾堆中。我不清楚自己与木耳有什么嫌隙,令我对它如此冷漠。 我望着弥散着浓香的“山岗”放下了筷子,蓦然想起雨后的木耳——那些被我遗忘的木耳! 假如时光能够回流二十多年,那该多好啊!那时候我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雨渐渐停歇,斑鸠在梧桐树上咕咕鸣叫,天空上的阴云如鲇鱼似的向天边游走。被雨水洗刷过的村庄散发着草木的清香,也释放着积压已久的活力。村民们纷纷从屋子里走出来伸伸懒腰、舒舒筋骨。我与小伙伴们在村子里四处寻找野蘑菇与野木耳。那些野蘑菇千形百状,有的像小屋,有的像雨伞,有的像木棒,不过大人们警告我们说它们有毒,让我们不要接触。我一直好奇,它们那么新鲜可爱,怎么会有毒呢!我长大之后,自然明白有些野蘑菇无毒,是被冤枉的;而世界上有一些人外表光鲜亮丽,却为非作歹,成为“毒蘑菇。” 木耳仿佛是蘑菇的孪生姐妹,它却比蘑菇简单纯粹。我们不必分辨它的颜色与形状,也不必担心它是否有毒。我们光着脚丫踩着泥泞的土地,在腐木堆里将一簇簇鲜嫩饱满的木耳采摘下来装进袋子。等到天晴的日子,将它们在阳光下暴晒,晒成干木耳,然后在饭桌上成为一道美食。 被我遗忘的不只有雨后的木耳,还有夏夜的“爬叉”——在我的家乡,我们把蝉蛹叫做“爬叉。” 过了端午节,气温越来越炎热,村子里响起了起起落落的蝉声。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与小伙伴们拿着手电筒在树木下“搜捕”爬叉。我一直觉得爬叉是一种富有灵性的生物,它潜藏在泥土里,却能感知到黑夜的来临。也许,黑夜来临的时候总是向万物问候,人类难以领会,那些小东西却能敏锐地贯通。黑夜犹如一张巨网笼罩着村庄,爬叉从泥土中钻出来在网中辗转,寻找破绽,却被我们捕捉到了;假如它们逃脱一劫,便能褪去蝉壳、长出翅膀,成为大自然的长号手。 在时光的荏苒中,被我遗忘的不只有雨后的木耳与夏夜的爬叉。我已经很久未曾遥望过繁星,很久未曾走过开满野花的乡间小路,很久未曾在小卖铺买过冰棍吃……也许,这些事物终归被我遗忘,然而它们弥足珍贵,像是一节节构成我生命的链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