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我做了一个梦,它是那样真实,以至于我当时没有觉出自己是在梦中,以为这一切是发生在清醒的世界里,也许它像佛洛依德所说的那样,只持续了几秒钟,可是,我却觉得它好像是一个整天中发生的事情。也许在我醒来后,梦中的许多细节已经模糊了,就像泥土抹去了出土文物上的细节那样,清醒抹去了我的梦的细节,而我的语言又不足以将梦中的一切都完全地显现出来,所以,我如今的记叙只是对这个梦的一个粗略的写照。 这个梦如下—— 我在一条宽广的马路上行走,这条马路就好像我在洛阳市王城公园附近见的马路,它在秋季的阳光中显得非常明亮,路两旁种了一些枝叶稀疏的白杨树,因为在秋天掉了一些叶片,比平时更加通透,可容纳很多金色阳光。 我牵着一个人的手,这个人的身躯比我高大,它有实在的形体,我可以摸到它的手,可是,它又模糊的像一个影子,它好像是我的爸爸,又好像是我的妈妈。我们就这样手牵着手在马路上行走,就像我刚刚会走路的时候牵着爸爸妈妈的手在马路上散步那样。“爸爸!”我叫了一声,觉得它是爸爸,可不是,那圆圆的大肚子和宽宽的肩膀可不就是爸爸吗?我转念一想,爸爸不是已经死了吗?它怎么会是爸爸呢?牵着我手的这个人确实是爸爸呀!在《聊斋志异》中,曾经有已死去的人显魂,继续和妻子和儿子生活在一起,儿子竟不知自己没有父亲的事情。这事情现在发生在我身上了吗?不对,这个爸爸不是影子啊!它是一个实体,它的手还像过去那样温暖和有力,它不是幻影啊!那么,我是来到了死人的世界中吗?不对,我周围行走的那些人分明是活人,而我自己也是活人,我坚信自己此时没有死去。这个爸爸似乎比我平时看到的爸爸模糊一点,好像一副画经磨损之后变的模糊了一点,而它的身躯也比平时要大些,听说人死了之后,身体会比生前变得沉重,也许是这个原因爸爸才比平时要大。我就这样,和爸爸手牵着手,在宽广明亮的、我似乎很熟悉的老家的马路上走着,爸爸好像是活人,但我记得他已经死去了。 我们走进马路边一座像是诊所的房屋,房屋里放了一条长椅,我记不清长椅是什么样子,只记得好像是木头做的,刷了一层黄漆。 堂姐就坐在那条长椅上,她还像平时一样穿着露肩装,系着围裙,头发向后挽起。爸爸问堂姐:“你来看病吗?”堂姐说:“不,我已经死了。”原来堂姐也已经死去了!怪不得她的身躯也显得有些大、有些模糊。又是一个活人世界里的死人。 堂姐站起来,和我们一起在街道上行走。当我们经过一间理发店时,堂姐走进了那间理发店,就像平时那样要去理发,而我也没有觉出她是死人,没有觉出她和活着的堂姐有不同之处。如果死人能这样与活人生活在一个世界中该有多好呀! 堂姐坐在理发店的镜子前,忽然,她扭过头来,她的眉眼变成了还活着的三姐的眉眼。怎么,我刚才看到不是堂姐而是三姐吗? 我和爸爸继续在那条宽广的马路上行走,我们又经过了许多门口,好像又碰到一些死人,他们是我的乡亲们,带着稍微有点重的模糊的身躯,在活人的世界里行走或站立。 “爸爸!爸爸!”我叫了起来,我身边的人说:“今年寒假,你回了家,给你递酒的人只有妈妈一人了!”我回头看我身边的人,不是爸爸,而是妈妈,是还活着的妈妈在扮演爸爸,爸爸已经死了!已经死了!我忽然感到——我刚才所见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死人是不可能和活人在同一世界的。我扑上去抱住身边的妈妈说:“爸爸!我还不能没有爸爸!”如果没有了爸爸妈妈,人世间,就只有残忍地对待我的人,我的眼泪就只有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偷偷的流。我再看我抱着的人,它穿着红色的格子对襟上衣,花白的头发烫成了细卷,就是妈妈!我更加悲伤地大哭起来,好像要把心呕出来。我忘记了自己是在梦中大哭,然而,我确实是在梦中大哭,我终于哭醒,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抱着被子,在梦中将被子当成了自己双臂间的妈妈,醒来的大哭紧接着梦中的大哭,我的眼泪终于把枕头打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