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我回老家，因山体滑坡公路中断，不得已只好徒步走几十里山路。

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晚秋的阳光，渐渐让人喜欢亲近它的煦暖。穿过一丛茂密的栎林，满山坡的野菊花开得正盛，洒一地金灿灿的微笑。峰回路转，忽觉眼前一亮——满山都是盛果的火棘，红艳艳的，是钻天的那种红，很是抢眼。大片的火棘在落木萧萧的山野背景下，弥漫着醉心的红，这血色的浪漫，显得那么耀眼夺目！

流泻着秀美的严峻，流泻着妩媚的温情，流泻着自天而降的红瀑布，一片片丰腴伫立成独一的风景……一株株，一簇簇，一坡坡，一岭岭，万山红遍，层林尽染。那气势，像朝霞，似红云，如火焰！那一抹钻天的红，那天地间的灵气和精华，真让你为之感动，为之欢呼！

也不知道是谁起了个这么个性化的名字——火棘。不过，确是名冠其实。似火的红和满身的刺是它最明显的特征。这矮小的灌木，枝丛生多刺，叶小带角质，长椭圆形，果通红，扁球状如黄豆粒般大小，每丛果数十粒，一抓抓，如熊熊燃烧的火焰。在乡下，火棘没有被这么文雅响亮地叫过，老乡们形象地称其为“水抓子”或“水刷子”。

火棘从不择地势，也不挑剔土质的贫瘠与肥厚，无论高山峡谷，还是陡坡林际，甚至山崖上的石缝，到处都有它隐忍的生命。只要能获取一息温润，捕获一丝阳光，便会勃发一个春天，茂盛一个夏天，燃烧一片秋冬。因为它坚信：世上没有不孕育生命的土地，只有颓弱的心！生命的意义，不能失去灿烂，即便困顿，即便身陷绝境！于是，有天有地的地方便会有一颗坚定的火棘，生命一如豪迈的刺，仰视山野，一枚枚锋利的刺直指苍穹。

一棵弥漫悠悠岁月的荆棘之树于世世荒芜的山野之中深深扎根，没人知道它是何时来到这里，何时定格于此的一道绮美风景。这里，日子永远单调、亘古和清贫，就这样临风沐雨，岁岁年年。甘于平庸，咬定青山于脚下，平凡而高贵；拒喧嚣于尘外，平静而典雅。就这样生长着，不甘命运的凋落，让生命长成山一般的脊梁，水一样的柔情。孤独地攀援云山云海，飞翔透明宽远的壮志希望直插蓝天。

春夏之交，火棘花开正盛，“千朵万朵压枝低”。璨然一树树白花涌于眼前，在日光映照下分外妖娆。其花虽不艳，但有桂花之形，繁星之秀，皓月之洁。素洁的小白花，如繁星满天，似雪花点点，树身蜿蜒虬劲，绿枝婀娜缠绵，碧叶玲珑水灵，绿肥红瘦，鲜亮夺目。阵阵微风摇曳，白花满树闪烁，如雪压枝头，飘逸，活泼，欢快，纯洁，跃动，自由，激情……那花香阵阵醉人心扉，让你真的惊异那洁白的小花竟会那般迷人。不与天地争春，不与百花争艳，花期虽短，却让那素雅的瞬间留给人们一份恒久的美丽，悄然间将秀而不渲的内涵透过花的纤美献给人间。似水的柔情点缀着五月，涂抹一派淡妆素裹的色彩，点亮一隅顽强生命的空间。整个夏天，也会跌落在你盈盈的笑里。有了花香就会有鸟语。那山林里的鸟语花香你可曾自己去听过、看过，切身感受过？多美的声音！婉转迷人！守望的姿势紧附山野，面向山溪奔流的幽谷，叮咚的流泉飞瀑怎能写意你守望的风尘。

花落之后，火棘就开始结果。最初是粒粒泛青，吃起来又酸又涩。到了十月霜降之后，经霜的火棘果开始由青泛红，最后粒粒火红。这时候，有红的，黄的，青的，或者青黄相间，红黄相间。最美是在立冬过后，一颗颗晶莹剔透，一身火红的火棘傲然燃烧在枯草凋木之中，兀自装点一抹秋红。每一粒果实都珠圆玉润，生机勃勃。密密匝匝，团团簇簇，亮丽耀眼，令人瞩目。傲然地耸立起你的双肩，托起团团朝霞令太阳褪去红晕逃亡倾斜。秋天也在你的灿烂的笑里醉了。

隆冬时节，火棘叶虽落，果却依然灿若红霞，久缀枝头，经冬不凋。冰天雪地里，你用燃烧的激情，解读着生命的热度和张力，品味着困境中求取生存依然灿烂的艰辛。当人们的目光纷纷聚焦于数枝梅花的时候，你丝毫没有嫉妒，只以虚怀若谷的姿态，

只在自己的天地里默默地燃烧，燃烧成一丛、一片熊熊的火焰，温暖着冬天，温暖着人间。而春的气息，同样在你的激情四射的火苗上诞生。你的独有魅力，让人眼秀心动。

火棘果并非红了就能吃，虽然在秋末它就红了，但食之酸涩难咽。经受了秋冬霜雪的严酷考验的火棘果，是食用的最佳时期，这时候它由酸涩变成酸甜。相传诸葛亮七擒孟获时，途中草断粮绝，军心浮动，遂发现山上大片的火棘果，就靠它充饥度过难关，才得以顺利进兵，火棘果因此得名“救军粮”。试想一支饥肠辘辘的军队，眼前突然出现一片红彤彤的火棘果，那是怎样一种惊喜？红军长征途中，火棘果也曾挽救过很多战士的生命，战士们也称它为“红军粮”。摘取一捧捧鲜红的生命之火，咀嚼出一股股多日未有过的野香味，心里涌起一声声默默的呼唤……就是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火棘果也不像今天这样落寞，甚至还很抢手。那是一个革命激情燃烧的年代，但是再高的激情怎抵得过腹中饥饿。于是，人们想到了火棘果。采来火棘果晒干磨成面，拌粗粮果腹。乡下人，最懂得生活。那个时候，他们总是变着变着花样吃“水抓子”，记得邻居大婶将“水刷子”采摘来洗净捣碎，拌上一点玉米面，做成菜碗大小，在蒸笼里蒸熟就成了“水抓子”饼。吃起来酸中带甜，有滋有味。那个年代的“水抓子”真成了苦难百姓的“救命粮”了。“水抓子”生食更有滋味，面软，酸甜可口。而且从树上摘下来就能吃，很方便。小时候，每年冬季，向山上背粪肥，或者上山砍柴的功夫，我们都会跑到“水抓子”树前，大把大把地捋下“水抓子”放进嘴里，直吃得满嘴红红的，那热闹抢食劲就像过年一样。如今，远去的岁月，带走了饥饿，唯有那红红的“水抓子”酸酸甜甜的味儿还留在记忆深处。正如那时候酸酸甜甜的日子，让人难忘。

是啊，你的火红温暖了秋冬，带给人无限的遐想和希望！翻阅尘世间的狂风暴雨苦难悲怆，用绽开的深情以血红的果实宣告无私的奉献。

有了果实也就有了种子，有了来生，生生不息。来年的春天，大地和天空将更加灿烂绚丽。所以，你选择了守望，日夜守望那方繁衍生命的乐土。你守望的不仅仅是一种生活，更是一种精神，一种清贫高洁、顽强不屈的精神！

说起你生活的土壤，其实比你身上的叶子还要单薄，有时单薄的东西需要同样的单薄来点缀，叶子和土地因为有了相互的单薄而变得厚实而凝重。冰天雪地的岁月，你都走过了，亦或你还觉得错过了什么？每一次彻骨的寒，对你都是一次惊心动魄的体验。

极少有人像赞颂梅花那样讴歌你，你曾是诗人画客笔下被遗忘了的绚丽。但你并没有停止春秋的脚步，你从历史中一路走来，从山野里走来，你曾是一位“藏在深闺无人知”的不速之客，艺术家睿智的眼光将你变成精美的艺术杰作，渐渐登上大雅之堂，走向达人庭院，走向窗台，走进花园，走进都市，走遍大江南北，进入人们的审美视角，吸引了众多惊羡的目光。你不入岁寒之友，却有君子之风；虽无芝兰之韵，却有大家风范。也许，在众人的视线里生活，不是你的追求，但却是人们对你不懈抗争、追求灿烂生命所给予的崇高礼赞！冬去春来，所有远去的目光都承载了对你的眷恋和期待……

这便是具有旺盛生命的火棘之树，花开一片雪白，花落满树火红。

因为感动，所以，我曾这样写过一首小诗：

你说

如果你把羞涩悄悄种在山腰

将会长出什么

我说

来年她会长成一棵树

你说

那样怯弱的种子

长不成一棵大树

我说

那就长成一丛仰望你的火棘

在凄婉的山岚中

孤独地编织再见你时

深切的眼神

还要在风霜雪雨的传说里

尝试又一次的悲欢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