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世时,房西的那棵老榆树就很粗壮很高大了,把两间小砖房衬得极孤单极低矮。鸟儿在枝叶间婉转地歌唱,父亲在树荫下静静地乘凉,是一幅充满诗意的风景。 这棵老榆树,是父亲亲手栽下的,他当然知道这棵老榆树经历了多少严寒酷暑,可是有人问这棵榆树栽多少年了,他会带着几分神秘道:“没我岁数大,不过,已成了老榆了。” 房西的老榆树就干脆叫成了老榆。 枝繁叶茂的老榆很粗壮,一个大人环抱,其双手的指尖远够不到一起,那旁逸斜出的枝干,也有小孩子的腰粗。郁郁葱葱的老榆很高大,足有两房高,仰首坐落在树梢的鸟窝,只拳头大小。 小时候,老榆的枝条返青,我会爬上去,折下细枝杈,择一段无杈榆树条攥在手里双手反向一拧,使其外皮和细杆分离,把细杆轻轻抽出,用外皮桶儿做成叫叫吹。 老榆的木质地柔韧,很适合制作锹杆、镐把和筐梁。记得,父亲常常立在树底下,仰起头反复观察,一旦看准了,就爬上树去砍下枝干,用镰刀削掉旁杈子,放在架子上固定好,用火轻轻燎燎,取直做锹杆、镐把或弯成筐梁,风干以备后用。 老榆的枝头挂满淡绿色的榆钱儿,要比一般榆树上的榆钱儿大。榆钱是老榆的果实,嫩绿、扁圆,像缩小版的铜钱。 据父亲讲,三年困难时期,满树硕大的榆钱确也曾帮助家人度过难关。他爬上老榆,骑在粗大的枝干上,一筐筐地捋下榆钱,回屋把榆钱洗净,掺进一点米面,煮成榆钱粥。榆钱粥虽不能说怎么好喝,但当时也能添饱肚子。 我没喝过榆钱粥的心酸记忆,只记得儿时经常猴子似的爬上房西的这棵老榆,伸开小手,一把一把地撸下榆钱儿往嘴里塞;也会折下繁茂的枝杈,扔给等在树下的小伙伴,树枝随着身体摇晃着,榆钱雪花般从空中飘落,散发着丝丝的甜润;也会手持挂满榆钱的枝杈,坐在院子里慢慢地享用,感觉榆钱滑溜溜,甜丝丝的。也不是因为榆钱儿特别好吃,而是那时的孩子实在没什么零食,榆钱无疑是那时孩子世界里的一道美食。 炎热的夏季,总能见到退休在家的父亲坐在老榆下消暑纳凉。一些乡邻也会凑到树荫下聊天或是打扑克,父老乡亲们的开心快乐都收进了老榆那深深的皱纹里。 老榆树下,父亲给我讲过他十二岁就给人家放猪、背柴(因为背不动柴没少挨踢),讲过他参加三大战役和赴朝作战九死一生的经历,也跟我娓娓讲述张氏家族诸多的人和事。父亲为我后来的文学创作,提供了鲜活的创作素材,是老榆首先见证了这一切啊! 岁月沧桑,世事变迁;物是人非,欲语泪流。父亲已不在了,然而房西的这棵老榆还健在。 离开出生地,几十年了,脑子里关于故乡的许多记忆都有些模糊了,可老榆的影像却十分清晰悬挂在我记忆的屏幕上,一想到故乡,就呈现出老榆的影像,闪现出一段段有父亲有老榆相伴的美好时光。 又是一季榆钱香,老榆,你还好吗? 我的父亲,我的乡亲们,包括我,对老榆的特殊感情,很难让现在的人理解。但我知道,我对于老榆的特殊感情,是因为我在世俗的风尘里还保留着一颗童心,是因为我一直试图让自己的创作“接地气”,使我的作品能散发出浓郁的乡土气息。 老榆树的日子,令我难忘、怀念,也只限于难忘、怀念,我真的不想从新再来,如同曾经的初恋,虽然美好,但因为已是过往之云烟,都属于昨天了。(黑龙江安达市老虎岗镇中学语文组 张林 邮编1514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