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岁月中跌跌撞撞穿行,与我们一路相伴的除了亲友,还有一些随身携带的老物件,几十年过去,磨损破旧,老态斑驳,却很幸运没有丢失,仍然粘附在我们身上,或者被我们撂之暗角,旁观我们的奋发与失意,成为我们沉默而冷漠的小伙伴。我的黑皮箱就是这样的一位朋友,我总想为它写些什么,絮叨一些旧事,尽管它看不懂,也无心听。 我根本不知道它芳龄几何,也不知道它产自何处,与它结缘纯属偶然。那是十年前的一个初夏,当时我即将大学毕业,刚刚把一堆教课书卖给收废品的老阿姨,然后趿拉着拖鞋在校外的街市溜达,瞥到一家店铺塞满花花绿绿的箱包,便顺路走了过去,随手挑拣了一个黑皮箱。它黑色表面,缝着一圈拉锁,有轮子,带拉杆——它是我喜爱的款式,稳重厚实,简洁大方。我将一百块钱递给老板,拉着它返回学校。对我而言,这算是一桩奢侈消费,像是一次探险,让我内心涨满喜悦。 皮箱身为容器,以收纳杂物为使命,它将我的旧衣服及数本枕边书吞入腹腔。不久,我拽着它离开学校,挤上公交车搬进嘈杂混乱的城中村。出租屋在七楼,为民房,无电梯,房租便宜。我提起皮箱登上步梯爬至七楼,如攀登高山,累得气喘吁吁。我将皮箱搁在门口,环顾狭小阴暗的出租屋,心头涌起惆怅。在繁华璀璨的郑州,属于我的只有这一片空间,容纳我疲惫的身体,承载我疯狂的梦想,房租是每月一百七十块钱。 经过数日奔波,我寻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座高档奢华的写字楼办公。与我一起入职的还有七八个大学应届生。大家一样,年轻,谈文艺,侃梦想,说美食,聊电影,劲头足,钱少。在我的介绍下有两个居无定所的女生也搬入城中村,离我的出租屋不远。崔女生嗜好烹饪,下班再晚也要持刀弄铲,做两道好菜。周末她常约三五好友聚餐,她乐于下厨。她做得酸菜鱼味道确实鲜美,在饭店也很难吃到那种美味。大概三个月过后,我调至距离省城很远的永城工作,再也没有机会到崔女生的住处蹭饭。多年过后,我的黑皮箱还在,城中村已被拆除,我与崔女生几乎断绝联系。我偶然还会回想那段时光。过去很美,却只是今日的装饰品。 在永城呆了近两年,黑皮箱成了我的书橱。为了消磨时光,我大约一两周买一本书,看完后塞进黑皮箱,临走的时候装了满满一箱书,我拖着它回到郑州。城市像是一头吃了催长剂的猪,两年的时间骨架膨胀,膘肥肉厚,新建了很多高楼与街道。我摸到连云路来投奔我的一位高中同学,当时他在一家连锁店作店长。他让我找个地方等他,他大约两个小时才能回来。我扶着黑皮箱望到对面有一个售楼部,便拖着它踉跄而入,找个沙发坐下。一个置业顾问缠着推介房子,说那里地段好、户型好,正在搞促销,单价五千多块。我摇着头说卖不起,他说没关系,闲着没事可以帮他上街拉客户,拉来一组给我一百块。想到这里,我总是后悔不迭。七八年过去,我的黑皮箱破旧不堪,那里的房价却像是金箍棒捅破了天,翻了两三倍,一套房子的增值部分足够我花二十年。我总是想,当时如果有经济头脑,我四拼五凑,也能付齐首付款,抢套房子。到如今卖掉,可以二十年不工作,闲云野鹤,优哉游哉。房价很贵,终将会成为时代的牺牲品。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如今我又拉起黑皮箱只身南下,为了混口饭吃四海为家。胡子邋遢的我与破敝掉色的黑皮箱很是般配。在人来人往的车站,我挤在长椅上等候列车。试想明天此时,我应该彷徨在陌生的城市,会找一家价格低廉的小旅馆,与黑皮箱相偎相依,共度黑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