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从村口到县城,从认知到熟悉,从小走到大。这条路,无论怎样变化,取直还是变宽,在记忆里,总是那样清晰。 从村口到大窑的公路桥不过五百米。儿时,最远也就走到这里,是为了到大窑旁的炉灰堆里捡煤球。大多时候,都是冬天里去捡。星期天或是放了学,和小伙伴们一起,挎着个小筐子,拿着用粗铁丝自制的钩子,十几个孩子在小山似的炉灰堆里扒拉着…… 再顺着路走远点,到李家供销社,大约有二三里路程,那是娘去县城卖白菜,哥哥领着我和妹妹去接娘。那天,上午还好好的晴天儿,中午的时候,突然刮起了风,风还很大,也很冷。姊妹三个就在寒风里走着,从早晨走到下午,一直走到李家供销社,才接上卖完白菜回来的娘。娘看到我们先是一惊,进而放下小推车,张开怀抱接着跑过去的我和妹妹,用手捂捂我和妹妹冻得发红的小脸,又摘下围巾给妹妹围上,扭头说着一旁的哥哥,斥责他这么冷的天不该领我们到这儿来。哥哥也不说话,只顾吃着娘分给他的烧饼,冲娘嘿嘿的笑着。娘生他的气,不推他,让他跟在后面跑。那年的哥哥也就十岁,让他走了会儿,娘还是推上了他…… 真正顺着这条公路到县城是一九七八年。那年,县里刚开始开物资交流会。这在农村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一年到头闷在村里的农民,手里紧握着生产队分得公分钱,领着一家人去县城赶会。别得不说。一家人先去吃顿蒸包或是油条打打牙祭。那个年代,人人身上缺油水,都面黄肌瘦的,手里有个钱,辛苦劳作了一年,吃一顿犒劳一下也说得过去。 一大早的起来,娘给我们换上过年时的衣服,太阳还没露脸就上了路。爹骑着自行车,先把我和哥哥送到半路走着,再回来接娘和妹妹。就这样倒提着进了县城。 那一次进城,就像刘姥姥初进大观园,啥也新鲜。看到了大人嘴里说得楼。这以后啊,自己骑着车子也去过一趟,还买回了两件衬衣,我要的是红色的,哥哥的是蓝色的。那是长大后第一次穿衬衣。回家后,娘还夸我,说我能,一个人也敢进城里。想了想,大概是一九八二年的秋天。 于是,这条路熟悉起来,一年怎也走个十几趟。印象最深的还是公路两旁的柳树,长得都很粗壮,树冠很大,可以说是遮天蔽日。夏日,在公路上走,基本见不着太阳。 这条路上,有儿时的梦想,少年的愉悦、家的风雨。我曾经和娘迎着日出匆匆奔向县城;也曾经和大伯迎着大风骑着自行车艰难的往家赶;还曾经一个人在夕阳里心情沉重地赶往县城,敲开人家陌生的家门。那时,够难的。先去卖好礼物,等在离人家不远的路口,盼着太阳快落山,天快点黑下来,去敲开人家的家门,畏畏缩缩的和人家说明来意,当踏出人家大门时才松了一口气儿,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回家的路上,天很黑,路很静,心里很怕,就骑车很快,要是有灯光射过来,心里会松口气儿,趁着光亮儿再骑得快些。汽车过去了,又猛追一阵子。反正是,一路上提心吊胆。因为,早就知道这条僻静的路上有劫道的。所以,走在路上,背后总是冷嗖嗖的,路边的沟里有一点响动都心惊胆颤。直到看到远处的村庄了,心里才放松下来。那村口的亮光,一定是娘来接我,娘已经这样接了我很多次。 怕了风雨,风雨中家是我撑不起。所以,我总祈求安宁,娘比我尤甚。那条路呀,有时候,真得不情愿走,又不得不走。那些不愿提起的日子里,这条路啊,和自己一样绝望、沉闷和难过,偷偷地低下头,抹把眼,把泪藏在袖口里。 从严寒到酷暑,那段难熬的岁月啊,抹煞我一切的欢乐,使我郁郁寡欢;染白了娘的头发,使娘苍老。当风雨过后,当一家人又欢聚时,这条路满是沧桑的路也在变,路两旁粗大的柳树在电锯的嘶鸣中纷纷的倒下,我的足迹也在铁锤钢钎的撬动下破碎、和那些艰难的日子一块消失。一切都变得越来越好,就像我的生活。在县城安了家后,旧路消失了,新路宽畅了,还是那段路,还是那么长,就二十五里啊,却懒得回家,让娘一个人守着家,只是隔几天给娘打个电话,电话里,娘总说好。当娘突然走了,家空了。才想起回家这条路走得太少了,回家太懒了。 今夜啊,光想着这条路,想着村口的灯光…… 是的,明儿我要回家祭奠母亲。而且,早打定了主意,骑车回去。 辗转反侧,一夜无眠。听到女儿起床的声音,我看了下表,正好五点半,也跟着匆匆起来。等着女儿收拾完书包,送她下楼,才知道外面的雾很大,也就能清眼前两三米的地方。叮嘱了女儿几句,目送女儿消失在雾中。我也推出自行车,上楼拿了早已准备好的东西,回老家去。 茫茫的大雾阻挡不了我回家的脚步。尽管,雾就像漫天翩翩舞蹈的小水点,包围我,浸湿我,吞噬我,阻挡我的视线。我还是一无反顾的踏上了回家的路。看不清路面,就凭着感觉走。 这条路啊,尽管,变得宽阔了。可是,哪里有路障,该在哪里拐,心里还是清清楚楚。也幸好,大雾天,路上车少,我放心大胆的摸索着往前奔,这很像那个回家的夜晚,也是认不清路,也是在路上匆匆,这挂在睫毛的泪珠儿还和那年一样,只不过是掺进了浓浓的雾水儿。脸是凉的,呼吸也是凉凉的,一直凉到心里。娘还会再村口等我吗,我哽咽着,忍不住了,反正有雾的遮挡,我不用掩饰自己的心情…… 农历十月初一,那是祭奠亲人的日子。昨晚,哥给我打电话,说要早点,他还上班。听着,我心里就不痛快,对他没好气。现在,能给娘的还有多少啊! 雾很浓,紧紧地聚在一起,不留一点空隙。就像我的心里一样,被这条路塞得满满的。该是走到半路上了吧,我听到了麻雀的叫声,就在路的一旁,却寻不到它们的踪影。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每天早晨醒来的时候,总能听到窗外麻雀的叫声,不是一只,是一群。窗外刚蒙蒙亮,它们是那样的欢快,在院子里的枣树上,一直叫个不停。这时候,娘第一个起来。往往我也会跟着起来…… 路上的灯光多起来,路面也跟着宽起来,也能看清近处些景物了。当模糊的村庄出现在眼前,我努力的望向村口,搜寻着那束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