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中的动物,并非那些有钱人家养的名犬,名猫,甚至很另类怪异之人养老虎、蟒蛇之类。我的家中动物几乎家家都熟悉:蚊子、偷油婆(蟑螂)、老鼠,蜘蛛,还有壁虎(算是家中稀有动物)。这些动物极普通,我和它们长期相处并斗智斗谋,形成了长期冲突和忿恨(壁虎、蜘蛛除外)。 古希腊哲学家普罗泰戈拉说:“人是万物的尺度。”我对这句名言有些保留,不过用来划分我家中动物的敌我,倒是真理。由此,我家中动物的敌人是:蚊子、老鼠、偷油婆;友军是蜘蛛、壁虎。 现在我一一叙述和它们斗争的事迹—— 老鼠 老鼠是我的最大敌人,把它列入“最大”,是它很难对付,其次是它用肮脏的嘴和爪子接触我的餐具,在灶台、餐桌、茶几上肆意践踏,令我恶心; “老鼠过街,人人喊打”,足见仇恨老鼠的人具有全民性,并非我有特别的情绪。 老鼠既然在这样仇恨它的环境能够生存,肯定和它坚韧的生存能力有关,也许是数千年来老鼠积累了和人相处、相斗的经验,直至今天,也没有见出输赢。 和老鼠的博弈,一直困扰我,不是我斗不赢它,而是在我制服它后,鸣锣收兵,欣喜地宣布自己是赢家没有几天,我又见它的踪影,让我的胜利立即打折。于是我怀着更大的恨意,又进入下一轮讨伐。 四川人精灵,爱耍小聪明,于是就有“川耗子”绰号,也可见老鼠的油滑。儿时家里毒老鼠,父母要我们不要声张,如果一旦说出“毒老鼠”的话来,老鼠决不吃毒它的诱饵。这种说法十分流行,也不是我父母的发现。我至今怀疑老鼠能够听懂人话,但在我实施剿杀老鼠计划时,也不妨相信。 来我家作案的老鼠都不大,估计也出生才几个月,如此小小年纪就出来谋生活闯世界,其父母怎么放心得下?有时我设的粘鼠板粘住幼小老鼠,见它在上面挣扎,也生出一丝怜悯,我心里对着小老鼠说:人生险恶啊!社会复杂啊!你家父母怎么不告诫你呢?我也恨起小老鼠的父母来:自己不出来找食,抚养子女,而叫未成年的子女冒生命危险出来觅食,实在不负责。我忽而对小老鼠的父亲有些愤慨:如果是一个有种的男人——不,“男鼠”就出来和我斗!但它就是从来不现身。 我侦查到家中老鼠出没的时间,大多在半夜我起夜小便(经过客厅),当我开灯突然出现,老鼠顿时惊慌失措,夺路逃窜——我明白家中又有老鼠了,心下暗自发狠:明天非收拾它不可!! 我收拾的办法用粘鼠板。我把粘鼠板放到它的必经之路——故意推开一部分窗口形成一个通道,粘鼠板就放到这个通道口,它晚上来或离开都是必经之路。应该说,想到这一步,算是人的聪明,也许这就是人和老鼠智商的分水岭,正如人类学家认为,使用工具是人和动物的差别。我观察,如果老鼠稍微聪明一点,它可以再向上攀爬一小段,即可绕过粘鼠板,但它就不知道这样做,不过,如果它想到这一步,人类可能要遇到难以预料的麻烦。 使用粘鼠板是屡试不爽,第二天一早必定有幼小的老鼠在上面挣扎。这时的我是非常的快意,且因憎恨而陡然生出我从未有的残酷——我并不立即取走粘鼠板,以结束我的胜利;而是继续让它在上面挣扎,不时发出哀叫。我这样做是想起到类似枭首示众的效果。如果老鼠是人想象的聪明,我也利用它的聪明,让它一整天在粘鼠板上挣扎、呻吟,或求救,把它遇难的信息传出给它的父母和兄妹,要它们开个家庭大会:通知再也不能去我家了打劫了。 我相信它的噩耗信息传达了,至于是不是发布了不去我家的禁令不得而知。不过以后一段时间屋里到是清静了。 但清静的日子保持大约十多天,有一天我突然在我的电脑桌上发现有老鼠屎——这分明又在向我宣战、挑衅!是在羞辱我、戏弄我!我恼羞成怒,发誓非弄死这只老鼠不可! 我看似很老练的侦探,分析老鼠是如何进来的:我两个窗户开的口子一直放有粘鼠板,粘鼠板位置也没有被挪动,应该不会从这里进入;但老鼠是从哪里进来的呢?难道是从厕所的通风口进来?但这个线路从来没有见过老鼠的踪迹;分析了半天,也没有结论,我并不想花太多的精力破这个案子,那样在我和老鼠之间就很不对等,也就是说,老鼠的身份不值得我耗时间去分析。 我采取惯常的以守为攻战略:我更换了新的粘鼠板,继续观察。 次日半夜小便听到客厅角落有声响,一瞬间见一个小老鼠朝厨房逃窜,我跟进厨房(睡眼惺忪中我动作也不敏捷),我进厨房后它竟然销声匿迹,我观察了一下,有几个隐蔽处,可能匿藏其中。即便我陡生仇恨,半夜也不适合搜索,那样折腾下来我的瞌睡全无。我不动声色,把粘鼠板放到那个匿藏角落的出口处。第二天一早起来我即去验收,果然老鼠如期在粘鼠板上无力挣扎。 看到老鼠在粘鼠板上呻吟,我竟然有一种打败对手的荣誉感。这时我也忘记了老鼠这个对手和我是多么的不匹配。 老鼠似乎是天生的战略家,早就深谙毛泽东的“敌进我退,敌住我扰,敌退我追”的战略战术,只不过老鼠结合自身的能力,修定为“敌进我退,敌退我扰”。 几个月内,老鼠前后付出了起码5条生命,但它们前赴后继,决不退缩。致使我的每次胜利,总是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也如梁实秋和恶狗斗的感叹:“积小胜终难成大胜”。经过多次博弈,我也知道如何对付老鼠,由此也制定战略战术:“以守为攻,持久设陷。”也就是说,我在重要通道都布满粘鼠板,进行全面封锁,就如像当年美国对伊拉克设立禁飞区,我主要封锁寝室、厨房、窗户通道。实践证明,只要我不撤防,就没有老鼠的踪迹。 和老鼠斗,不能宣布绝对的胜利,只能言阶段性胜利。梁实秋面对老鼠也很绝望:“我很惭愧的承认,我‘没有法子’。”想起自己能够有阶段性胜利,也很满足了。这种差别,我估计和建筑有关,和捕鼠的武器有关。梁实秋当时住的房子,四面是竹篦墙,哪里抵挡得了老鼠自由出入? 最后要补充的是,我设的陷阱也造成了意外的伤害,因粘鼠板中放有诱饵,有次一个麻雀被粘,我哀叹不已,但我无法救它。我小心翼翼把它和粘鼠板分离,但因翅膀羽毛被粘,它无法起飞了。以后在窗户放的粘鼠板我不放诱饵了。还有一次伤害更让人揪心:一个壁虎被粘(壁虎因吃我恨的虫子,我一向对它友好),我无法把它和粘鼠板分离,也不忍心弄死它,以结束它的痛苦,它在上面活了好几天,我不知所措。这时我突然发现悲剧继续加深——又一只壁虎被粘,并行离它大约2公分。我想它们肯定是一对夫妻。它是来救它?或是来殉情?又过了大约2天,我发现它们的距离竟然比先前靠得更近了,几乎挨拢。粘鼠板上的胶是相当粘的,老鼠在上面也无法动弹,那只壁虎是如何移动靠近的?难道是爱的力量?实在不可思议。它们相互顾盼,也许说了些安慰和离别的话,场景实在感人,让我不忍心再看它们,我把粘鼠板取开,扔了。 蚊子 明人沈复《浮生六记》体验蚊子竟然有“物外之趣”,令人匪夷所思:“夏蚊成雷,私拟作群鹤舞空”,“又留蚊于素帐中,徐喷以烟,使其冲烟飞鸣,作青云白鹤观,果如鹤唳云端,怡然称快。”如此欣赏蚊子美妙如鹤,实在不可理喻。 梁实秋体验蚊子也是“聚蚊成雷”,但他的感受是:“比鼠子骚扰的是蚊子。”我深有同感。 如果老鼠是精神上的折磨,蚊子则是肉体上的折磨。相比而言,蚊子更可恶。 也许时代不同,蚊子也有异。虽然我体验的蚊子并非“成雷”那样恐怖,但也许进化的原因,当今的蚊子和民国甚至古代的蚊子比,估计是以一当百。试问,原子弹的块头有多大?据我观察,城里蚊子比农村蚊子个头小,咬人却比农村厉害,城里蚊子智商也高于乡村蚊子,飞行灵巧且速度快,击毙很难。 蚊子的可恶是在你即将睡着的时候,突然耳边传来“嗡嗡”声,黑暗中,你的大脑仿佛是雷达:根据嗡嗡声的方向、远近,判断蚊子的位置,然后朝自己脸上一个漏风掌“啪”的一声打下去,更多时候打在自己耳门子上(因耳边的声音最容易判断),打得自己脑壳一阵发晕。打10次,能够打死一个蚊子就相当不错了,胜率大约10%。看着手掌上蚊子的血,对自己来之不易的成果,也为自己祝贺。 黑暗中击打蚊子效率低,我于是开灯——以公开透明面对蚊子,但一旦开灯,蚊子即刻作鸟兽散。我寝室四壁大体尚白,我先眯视,尔后瞵视追踪,最终发现它跑到离我最远的地方——天花板或我够不到的地方落脚,让我唉声叹气。然而当我一旦熄灯,它们又蜂拥而至;于是我又开灯企图消灭……经过这一系列由睡眼惺忪的眯眼转为全神贯注的鼓眼的折腾,我哪里还有瞌睡?令人烦恼不堪。 在我面对蚊子无可奈何的时候,想,蚊子的生命周期也就几个月,应该是最低等的动物,脑壳应该是很愚笨的,但它一出生似乎就知道如何攻击和躲避人类,实在令人惊叹! 人们目前对付蚊子主要有电灭蚊片、蚊香。我推测,既然能够驱蚊,肯定对人也有害,我都拒绝使用,正因有这个观念,面对蚊子也就束手无策了。 我和蚊子斗争的局面发生根本性的逆转,还是靠一种技术性的进步——其实并非高科技——一种新的蚊帐。这使我想起黑格尔的哲学,即辩证法“否定之否定—肯定”。即一种老式的蚊帐(肯定)→灭蚊片(否定)→一种新式的蚊帐(肯定)。记得儿时家里用的蚊帐因破旧总显得脏兮兮的,很多褶皱,蚊子也容易躲藏埋伏。睡前母亲用衣物在蚊帐内以180弧度挥动驱逐蚊子,也难清场;今天的蚊帐大约是尼龙的,洁白、平展,蚊子一旦进入一目了然,成瓮中捉鳖。 毛泽东说,人是战争中决定性因素;但对蚊子(包括老鼠)的搏斗,“武器”才是决定性因素。和老鼠斗,难分输赢,因“武器”不算先进;和蚊子斗,因新式蚊帐我成了没有悬念的赢家。可喜的是,发明家们又推出了“电子灭蚊拍”,更令蚊子丧胆。如果蚊帐是防御性武器的话,那么电子灭蚊拍就是进攻性武器,在剿灭它的时候,它发出清脆像枪声的“噼啪”声,使我的胜利显得酣畅淋漓,充满了惩罚的快感。 自有了新式蚊帐,蚊子整个心态变了,导致它们行为失范:当我夜间起夜,发现蚊帐外无数蚊子守候,即便因我撩开蚊帐致蚊帐抖动而惊扰它们,它们也纹风不动,呆若木鸡,我于是拿起灭蚊拍,像机枪一样噼噼啪啪“扫射”,几乎是全歼。我很纳闷:过去它们是如此狡猾,我一开灯,它们即一哄而散。今天怎么全变成傻子?我分析,估计它们眼睁睁看着我一大坨肉山躺在蚊帐内,却无法享用,绝望所致。 其他 偷油婆的学名叫蟑螂。但如果我们平日叫蟑螂,那就是十足的文绉绉书呆子。“偷油”而且“婆”,表达了十分厌恶的情绪。 动物的知识我少得可怜,我以为偷油婆的繁殖力相当强,估计繁殖就如像拉屎一样。它繁殖的后代,也不抚养,一出生就自谋生路,到处乱跑。 过去在厨房见了偷油婆,因极大的厌恶,我就势取下脚上的拖鞋,啪的一声狠狠地打死,但有时也有闪失:似乎它意识到我是它的宿敌,见我即夺路逃窜——朝厨具的缝隙跑,我举起的拖鞋一时难以跟踪瞄准,但砸下的拖鞋难以收回——砸向碗盘,蹦到地下破碎。这时更令我怒火中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