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在小阁楼上放了很多书,可他从不允许任何人随意翻阅。他当年高考因为突发急病而名落孙山,复读两年更是每况愈下。他的藏书也许是隐匿一腔愤恨,也许是宣泄一种无奈。总之,孩提时代的我们无法理解。 叔叔开始了打工生涯,每年年底回来的他都添了几份沧桑。随着年龄增长,我对阁楼的藏书愈发好奇,可家人都严厉拒绝了我的要求。庆幸叔叔在看到我的成绩单后甚是满意,终于准许我进入了这个世界。 藏书除了教科书之外,便是一些徐志摩,李白,鲁迅的书。然而,我最喜欢的莫过于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那时我刚上小学四年级,满脑袋都是一些奇妙的冒险想法。看了三毛的书,我更加向往那种流浪的生活,不惧恶劣的环境,与繁华隔绝,一点一滴的构建起自己心中的乐园。简单而纯粹,平凡而满足。我的心似乎也融入了书中,幻想置身尘世之外,只一双脚,一颗心便任意踏足,或停驻,或继续下一站,或追随他们一起,经受风沙荡涤。即使伤痕累累,即使满目疮痍,却是一种幸福的收容积累。 我和爸爸经常会讨论三毛,还有金庸武侠剧中闯荡江湖,一袭白衣,一把宝剑的侠客。那种远离尘世,那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常常令我们唏嘘不已。然而,爸爸流浪的蓝图终究被我们一大家子拖累,他不能停止劳动,不能停止在尘世挣扎,因为生存和责任,因为他是爸爸。如今的他,那种流浪的字眼很少从他口中出来,他更多的是闷着头,吸着烟,任黑夜都无法掩盖他这一身疲惫。 我流浪的梦依旧不能破灭,心里幻想着邂逅“煮酒论流浪”的挚友,幻想着在哪一天能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即使现实一遍又一遍的汹涌,我都在坚定的辩解这是一个厚积薄发的过程。因为流浪对自儿时起的我便不再普通,它是一种隐藏我内心深处的信念,悄悄地扎根发芽,长成一棵参天大树,阻碍是风雨,坚定则是养料。 结束了高中三年,我终于离开了家。从茂兰山到怀化,不止千里之遥。但我觉得这只似候鸟的迁徙,却不能定义为流浪。 暑假来到长沙。我住在东屯渡桥西,而工作的地方在东塘东。两者的距离,只能用公交车衡量。有时候,一个人,迷失在地下通道下,掠过无数路人的脸,奔向属于自己的站台。当骄阳炙烤大地,当雨丝凌乱思念,当寒风冻结前行的步子。我坐上了靠窗的位置,耳畔响着几首或熟悉或陌生的旋律,凝视窗外,眼前闪过一幕幕熟悉或陌生场景,我就在这样的熟悉或陌生中走向终点,而不是终结。静默中,又想起了三毛,那一个屹立在茫茫黄沙中出奇倔强的女子,在告别了一具冰冷的躯体后,却再也无法抹去那爽朗的笑声,那最后的紧闭的双唇。六年的撒哈拉生活,是用十三年的等待作为交换。而接下来,远远剧烈于沙漠的风沙正向她无情袭来,那不属于佛界的梵音,而是尘世永无止境的沧桑巨变。她只能独自承受,再也不是当初的流浪。 公交车不是火车,它没有对号入座,没有固定的人群和固定的座位。谁也无法预示,这个位置接下来会属于谁。是白发老者、时髦女郎抑或稚气未脱的学生。也有拽着护栏站立的人,面无表情或闭目养神。当下一个车站涌上更多人群时,车内变得拥堵不堪,刺鼻的气息激活了每个人的烦躁因子,似乎谁都在忍受一场地狱般的煎熬。 我以为这是属于我的流浪,就算是提前演练也好。 最终,我看了看手表的时钟,离上班还有20分钟,那恐怖的打卡机如幽灵般在脑袋上盘旋。一切流浪的念想忽然烟消云散,我回归了现实。是的,现在的我怎能只一双鞋,一个背包,一个未知的承诺便抛弃一切离开。那个伴随我青春和成长的瑰梦,请继续在我的心里沉睡,可否? 随着一声甜美的声音,东塘东到了,我下了车。 这条路早已设定,我,无关流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