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一年深秋时，南雄养在深闺的银杏林披上金黄的头纱，美艳不可方物。我和同伴一天的游程下来，在夕阳中兴尽而返。

“姐姐，买叶子”，一个怯怯的童音飘渺地传来，由于发音体的过于怯弱，最后一个“子”竟发成了弱到虚无的类似“着”的读音。我一边继续前行一壁转过头去，仔细地寻找声音的来源，一面轻松地笑道：不买了，我们捡了好些……蓦地，我心里一颤，话梗在喉头，顿住了。

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子坐在路旁瓦房的台阶前，用那双如豆的眼睛目随着我们，听到我说不要，他没再继续向我们兜售，他的眼神甚至几乎不曾露出期待，刚才那一声——不知经过多少番挣扎而喊出的那一声，似乎已经耗尽了他的全部勇气和渴望。

他只是以那个姿势坐在那里，一双如豆的眼睛目送着我们离去的方向。

我的心早已为之牵动，但脚底的惯性又让我木然地向前走了两步，又走了两步，有什么东西正在攫住我的心，越来越紧地。我对同伴柔声而又坚定地说：等一下，我要回去买。同伴赶上我：我也买，我们俩心有灵犀地相视而笑。

我快步回到小男孩的位置，看清男孩子守着的是此地随处可见的一个小摊，综其摊上的什物，也不过是几串当地出产的一种山果，余下的便是金黄的银杏叶，整齐舒展的三大把，然后用红色的丝绳在叶柄上打个结。这倒很可能就是这个小男孩的杰作——途中我曾见过好几个当地的孩子在捡黄叶的。

落日融融的余晖照得我的心温柔如水，我新奇地在小摊前蹲下来，顾客回头想来该惊喜之情溢于言表才对？但是，男孩子的眼神一如方才，迷茫空蒙的眼神中略微带着些许傻气，似乎还沉浸在刚刚的失望的梦幻里。我略略有些失落，又猛然醒悟到这便是小孩子的可贵可喜之处了：悲喜皆发自内心，装是绝对不来的。

“叶子怎么卖呀？”男孩子的嘴角没有堆出精明商人应有的笑意，仍是微微下撇的两撇弧线，怕生和局促绑架了他的活泼，似乎埋怨我们刚才让他失望了似的，他使劲儿张了张两片薄薄的暗红的嘴唇：“一毛”。

“一毛？什么一毛呀？一把一毛？”我和同伴不禁都被他的回答逗弄得心里痒痒的。但是，他始终只是咕哝着“一毛，一毛。”其余不肯蹦出一个多余的字来。

正在我们“沟通困难”之际，旁门的一个背着婴儿的妇女走出来，远远地说道：“是五毛，五毛一把，小孩子不会说。”说完笑了笑。

我们俩都有点怪这妇人的到来似乎略微破坏了当前融洽的意境，我仍然看着孩子，告诉他三把我都买了，掏出五块钱塞给他手里。他呆呆地接过钱，攥在手心，我注意到他从未流露出惊喜或是感激，他甚至没有谢谢的意思。

我的心显出不甘来，我不由自主地提高声音再次强调：这三把我都买了！不用找了啊！男孩子仍然不为所动似地沉默与局促。妇人在背后催促小孩子：“谢谢姐姐呀！”男孩子用一如方才的娇细声音说道：“谢谢姐姐！”我感到我可耻的虚荣，赶紧逃也似地离开了。

男孩子被我抛在了身后，然而对他的记忆却难以抛诸脑后。有一种新鲜的复杂的不安新近攫住了我。毋庸置疑的，我是施舍了他了，从我这面来说，我有机会展示我的善良，可是我注意男孩子，他在接受帮助时并无想来也不当有卑贱的喜悦，我却厚颜无耻地以金钱为诱饵大张旗鼓地讨取感激。那一声依然怯怯的或许夹杂有某种类似难为情的复杂情感的“谢谢姐姐”依然徘徊耳际，挥之不去。

银杏叶黄了，在一片金黄的落叶中，有一群小男孩在弯腰仔细地寻着那最美、最黄、最大的叶片，他们的眼里满含着期望的色彩，期许着在明天能卖个好价钱。可会有过往的游客去买男孩子们的叶子呢？如果有，请平等地付给他们劳动所得吧，微薄的施舍之心，是大可不必带的了。文/何春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