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30年前吧,扬白班,便是我们这小镇通向外面的世界的唯一的客船。 我在题为“海沟河”的这一篇文章里,曾对它进行过描述,那操着软软的扬州口音的水手,那稳稳准准地套在码头的柱桩上的缆绳,那依次下船上船的旅客,那在薄暮冥冥中沐浴着粒粒的星火和点点的渔火突突前行的巍峨的船影……不过,那只是限于它航行于白驹到兴化属于海沟河50公里的河面上一些外在的记叙,并没有进入到它的内部,从扬州和白驹,这三四百里的航程对开着的客船的船舱,进行过内在的描摹。 描摹,是需要画家的天赋的,我不是画家,只能从我历经岁月的洗磨却还分明的记忆中选择一二,白描一般,奉献给如我一样总有些怀古总有些念旧的读者。 扬白班的起讫点是分别是大运河畔的扬州和串场河边的白驹,一般是在当日下午的5点,从扬州渡江桥北的码头发船,到达白驹的时间,已经是第二天12点左右的晌午时分了。 那时候,我们这百里水乡,很少有公路,只靠舟楫通行,因此,下客上客,总是格外的拥挤。从我那小镇上搭乘轮船,往往要排上好长的队伍。上得船了,也常常是在船舱里站着,很难觅得个座位。待到寻得个座位了,便可放心地坐下,和身边的对面的相识的不相识的旅伴有一搭没一搭张家长李家短地聊着。聊到厌倦了,再把头扭向窗外,看岸上的桃红柳翠,燕舞莺歌,看长满了青青的野草的田埂上慢悠悠走过的老牛,牛背上赤着身裸着背挥着根柳条的牧童;也看水边,在轮船驶过时,一浪高过一浪一波逐过一波永远是汹涌澎湃着的壮观。 班船上,也会过来一些插科打诨吹拉弹唱的艺人。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从白驹过来提着个二胡一路说唱的叫做邓其富的老头。“王瞎子算命”,“小和尚下山”,“杨七郎打擂”……在他的眯缝的眼表情丰富的脸油腔滑调的嘴里,总是诙谐幽默,妙趣横生的。至今,我还一直记得他那总不离嘴边让你忍俊不禁的口头禅:“日鬼日鬼真日鬼,娶个媳妇三条腿……” 待到过了胡家,日头西坠时候,船上,便开始卖起了作为晚餐的面条了。印象中是一毛五一碗,多是去兴化或者扬州乘长途的旅客购买。在清汤清水上漂浮着的面条上,兑上盐,浇上油,舀上辣,洒上蒜,还真的颇有些诱人的味道。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里,这一碗碗面条,也不失为一种美味与佳肴。有一次,就在这班船上,我为去兴化开会的我们这小镇管委会的一位姓宗的老主任买了一碗面条,当时他是连连道谢,高兴得脸上笑开了花的。 船过兴化,都是在沉沉的夜色茫茫的水色中前行。经过的码头,我还记得,先是老阁,在烟波浩渺的水面上泊着。过了老阁不久,便进入到江都境内了,真武,小纪,樊川,邵伯,记不清经过这些码头时顺序的先后了,印象中,都是一样的夜深人静,一样的灯火阑珊。 到了樊川、邵伯,都要过闸。长长的船队排着,依次的通行,经常是半个钟头一个钟头的等着。闸内与闸外水位的落差通常有十来米。随着一条条船只进闸出闸,船身便在这闸内闸外的水面上时高时低一上一下地起落与浮沉。 湾头,在扬州以北十来里,扬白线上最大的一个码头,也算得上是长江以北一个水上的枢纽了。从码头的高音喇叭里播出的驶往上海南京镇江一条条航线的一声声开船的通知,总会将你从昏昏沉沉的恹恹欲睡中唤醒。 到达渡江桥下的扬州码头,一般是早晨四五点钟的时候。我在扬州教育学院读书时,下了船,总是乘着薄明的晨曦,沿着国庆路,一路北行,常常是,到了宿舍,舍友们还没有起床。 扬白班的赋闲,差不多已经30年了吧。不知道,这沿途三四百里的风景,是否还如往日那样的迷人? 那个在扬白班上吹拉弹唱的叫做邓其富的老头,早就作古了吧?连同那一把二胡,那一篓子插科打诨诙谐幽默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