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读寒窗十几载,拥有小学、中学、中专等不同阶段的母校,谙熟了一条条通往母校的道路。那么多年,人在路上,与时光携手行走,脚下的每一条路,无疑见证了风风雨雨的人生,润色了摇曳多姿的风景。 我是在大队学校完成小学学业的。由于低年级、中年级在两个教学点就近上课,直到五年级才回到学校本部,所以,从家中到学校也就有了几条路。
小学一至四年级时,就读的两个教学点是无法称之为校园的,——都是简陋的两间草房,复式班,一名老师,二十来名学生。巧的是,两个教学点都坐落在风景秀美的龙潭湖畔,离家二里路左右。于是,顺着去学校的路,一下子就走进了美不胜收的山水田园画卷。
路是土路,像风中的绸带一般弯弯曲曲。路前头是龙潭湖浩淼的烟波,是湖畔连绵不绝的群山;路两旁则是形状各异的田块,是岁月挥就的生花妙笔。春天,绿油油的麦苗抖落披风般的白雪,将融融春意一下子送入眼帘。一声声清脆的响鞭炸在空中,一条条健壮的黑牛拖着铁犁、木耙欢快地耕耘,一阵阵清新的泥土芳香扑面而来。不知何时,紫云英深深浅浅悄然绽放,给远远近近涂抹了好看的胭脂;金黄金黄的油菜花更不逊色,波浪一般在春风中起伏荡漾,渲染着无法掩饰的自然之美。夏季,秧苗青青,成就了绿色的诗行;麦浪翻滚,铺排着丰收的感想;红麻挺立,展示着别样的风采。秋日,大片大片的水稻成熟了,锋利无比的镰刀挥舞了,高亢动听的民歌被挑稻捆的汉子从路这头一直唱到路那头,也一次次唱暖了我们的心窝窝。
在通往两个教学点的路上,我和同伴们放眼四面八方,看懂了四季之美;目睹春种秋收,领悟了稼穑之道。我们一路远观近看,一路玩耍嬉戏,一路挥洒着天真的童趣。或是从路旁采一束鲜花,将精心裁剪的春色带到教室;或是在地里掐几株麦穗,放学回家后埋进火热的灶膛,把麦仁儿烘成香喷喷的美食;或是到秧田掬一抔清水,听任掌心中的小蝌蚪自在游弋;或是看野兔惊慌地从路边草丛里跃出,看苍鹰凌厉地俯身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叼走沿路觅食的老母鸡;或是披着洁白的雪花去上学,一路奔跑一路雪仗一路欢歌笑语。
读五年级以后,我走进了大队学校本部。学校紧挨105国道,离家四里多路。本来就比较远,班主任陈老师却又在全公社的大队小学中第一个开设早读课,这样,每天天不亮,我们就必须早早赶去上学。
夜行自然是十分寂寞的。可我们那拨孩子哪里能够闲得住?一路上你追我赶、打打闹闹,嬉笑、哭啼兼而有之。哄闹之余,我提议大家一起唱新歌,一下子赢来高声喝彩。于是,我的音乐特长派上了用场。我将自己新学的《我的祖国》等歌曲,一句句、一段段、一首连着一首教给同学们,嘹亮的歌声飞入附近的村庄飞入乡邻的梦境也飞入许多人一生一世的记忆里。
那一学年,每天上学、放学,来回跑几趟就是几十里路,日复一日,风雨兼程走下来,对体能和意志的磨练,意义非同寻常。现在想一想,通往学校的路,倒有点像是体育场上的环形跑道了。
1978年,我考入龙潭中学,开始了中学时代的学习生活。学校就在街东头,走出家门口几分钟工夫就可以抵达。学校与老街隔着一条小河,河面上狭长的石板桥成为进出校园的咽喉。那时候,学习明显紧张起来,所以,每天上学、放学路上,即使是经过石板桥,也是一路小跑,行色匆匆。
偏偏在这样的紧张时刻,遭遇了广播电台播出的刘兰芳评书《岳飞传》,更巧的是,每天节目播完,正好是晚自习即将开始的时间。平生酷爱听评书,虽说当时家中买不起收音机,但巨大的诱惑还是无法抵挡。每天晚饭,我总是草草扒上几口,然后跑到离学校很近的街东头老王百货店,竖起耳朵凑近了听广播。一旦刘兰芳卖关子:“欲知后事如何,我们明天接着说”,我就抓紧撤身到店门口,快步如飞直奔教室。每次几乎都累得气喘吁吁。
应该说,初中三年,通往学校的路上满是我匆匆忙忙的脚印,而无论哪一串脚印,无不贮藏了一个农家少年强烈的求知欲望。
有幸被霍邱师范录取后,去学校的路一下子拉长到一百二十多里,每次坐客车,单程就需要两、三个小时。对于农民家庭来说,车票钱算得上一笔昂贵的费用,故而,常回家看看只能是心底的愿望。每次离家上学,我的情绪总是很忧郁,心里塞满了乡愁。一路上,回望着从茅舍里飘逸而出的袅袅炊烟,回想着在田野里挥汗如雨的父母双亲,回味着在柴米油盐里蕴藏的酸甜苦辣,真的是“离愁渐远渐无穷”。好在乡愁愈重,感恩愈多,报答的愿望也就愈发强烈,“读书破万卷”无形中就成为了一种自觉的行动。
走出师范校门,我成为一名中学语文教师。先是报名参加高等教育自学考试,拿到了大专文凭。人们常常把自考比喻为一所没有围墙、没有校园的大学,因此,通往学校的路,有点虚无缥缈而分明又无处不在。薄明的晨曦中,在乡间的小道上捧卷朗读,那小道其实就是通往学校的路;骄阳的烘烤中,在飘荡的书香里苦思冥想,那书香其实就是就是通往学校的路;静谧的夜色中,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奋笔疾书,那灯光其实就是通往学校的路……自考的日子里,我不知道通往学校的路究竟有多长,但绝对知道路在何方。
1991年,我参加成人高考,成为安徽教育学院中文系一名本科函授学员。从县城到省城,数百里之遥,伴着寒来暑往,来来回回走了三年,留下了一帧饱经风霜的身影。
那当儿,我身体不好,每年在天气恶劣的寒、暑假参加数十天面授,就有点力不从心。曾有过中途住进医院治病的痛苦,也有过听课无法坚持到底的辛酸。然而,一路坑坑洼洼、坎坎坷坷,一路跌跌撞撞、踉踉跄跄,最终还是在荆棘丛生中保持了行走的姿态,直至走到了终点。这倒应验了一句话:“只有一条路不能选择,——那就是放弃的路;只有一条路不能拒绝,——那就是成长的路”。
通往母校的路,无论长短与否,无论平坦还是崎岖,无论是不是“风景这边独好”,都不能放弃,也不能拒绝。因为,沿路走进去,别有洞天,一路走到底,才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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