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月消天翳,今冬的第二场雪,不期而至。
上午,天,阴沉沉的;空气,湿乎乎的。朋友打电话说今晚有雪,问我可有兴致煮酒赏雪、踏雪寻梅?我欣然答应。到了下午,天还阴沉沉的,空气还湿乎乎的,到了下班时间,也没有一朵雪花儿飘落。不过,这个时候天上的云彩压得很低,低的仿佛与我齐眉;空气的湿度高的吓人,湿乎乎的仿佛攥攥拳头,就能攥出水来。
走在下班的路上,我不时地抬头看天:潮湿的天空,似乎凝满了雪花,悬浮在我的头顶上,仿佛我跳跳脚,就能够着;跺跺脚就能震落……同事见我不紧不慢地走着,见我一会儿看天儿,一会儿看地儿,一会儿伸出手来攥攥拳,以为我犯了“神经”,说:“要下雪了,还磨蹭什么?快点走吧。”我说:“不急,不急,我在等雪。”谁知,我不急,雪更不急,走进朋友订好的小餐馆,雪花儿还悬浮在空中。
餐馆临街,雅间临路。几个“臭味相投”的朋友,临窗摆上了桌子。菜,上桌了;雪,还是没下。卢君说:“‘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趁风未到,竹未醒,共饮一杯,权作迎雪!”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见卢君如此豪爽,鲁君、张君也不甘示弱,纷纷举起酒杯,这个说:“不知庭霰何时落?”那个说:“六出飞花入户时”。而不胜酒力的周君,摇了摇头,笑言:“你们是太白投胎,刘伶转世。而我的乙醇脱氢酶懒惰,乙醛脱氢酶没有,不敢随你们的大流儿。”说完,举起酒杯,轻啜一口。一番推杯换盏,“金樽清酒”助了壮志,“玉盘珍羞”助了豪情,只见卢君“奋袂攮襟”,刘君“奋髯箕踞”。而张君则“欲渡黄河”,周君则要“将登太行”。
“啊~~下雪啦!”紧挨玻璃窗的卢君,不经意地望了望窗外,惊喜地叫道:“快来看,好大的雪!”几个人立即停杯投箸,拉椅子,挪橙子,恨不得捉日为扃、揽月为牖,争睹一帘的雪雾,席卷一地的雪尘。此时,虽然“雪花大如席”,但“初落未成形”,晶莹的雪地上,还摇曳着枯草、半掩着落叶,使得元稹“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罗万朵云”的壮观,成了煮酒人的期盼。
我踉跄到窗口,拉开透明的玻璃窗。虽然“倾耳无希声”,但“在目皓已洁”,纷纷扬扬的雪,有的如“花蕾”,有的似“花瓣”,她们如飘摇的柳絮,乱天的杨花,自由地在空中飘浮着,在空中翻滚着,不停地搅动着生命的音符,最后悠扬在窗前的灰色路面上……“行啦!别看了。”周君重新回到座位上,当起了天气预报发布员,招呼看雪的人:“放心,这场雪一时半会儿下不完,也不会象初冬的那场雪那样,‘雨雪瀌瀌’的‘见晛曰消’。”他又一语双关,说:“吃过饭后,有你们好看的!”
应了“帘外雪初飘,翠幌香凝火未消”的意境,挤在窗前的人,恋恋不舍地回到座位,感叹了几声“好大的雪”,便又推杯换盏,不再言雪。一壶酒下肚,借着酒意,纷纷拔掉了嘴上的“门插官儿”,一会儿高谈“丰乳肥臀”,一会儿阔论“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一会儿以天地为庭,上下驰骋了五千年;一会儿以八荒为衢,左右纵横到了十万里……在他们的纵横驰骋中,让我想起了“五斗解酲”的刘伶……
餐馆要打烊了,不好意思再“煮酒”。我从他们的“云山雾罩”中“钻”出来,稍做清醒,想起了明天就是传说中的“世界末日”,不禁哑然失笑。于是,晃哩晃荡地端着酒杯站起来,故作悲切地说:“最后这杯酒,我敬大家,但愿明天早晨,你们一睁眼就能见光明!”说完,一仰脖,一杯烈酒,穿喉入肚,钻进了五脏六腑。而朋友听了我这话,先是一怔,尔后笑骂我自作多情……餐厅门口,握手言别:路近的“狗友”醉态酩酊,早已归了“太和”晃荡着回家了。而路远的“狐朋”则半酣自恣,似乎到了“日夕倒载”的地步,打了辆出租车,也走了。我虽没有“酩酊无所知”,但也半酣半醉,趁着酒劲,顶着挦绵扯絮的大雪,踏着满地的碎琼乱玉,独自披发夜行。
夜已深,人已静。白天拥挤的马路,这时宽出了许多。我闭着双眼,一个人蹒跚在空旷的马路上,不知是醉眼迷离昏了眼睛,还是夜寒人倦花了双眼,只感觉路边的各色房顶,象戴上了一顶绒绒的白色帽子,比平时高了一截儿;路边的乔树灌木,象裹了一身素袍,比平时胖了一圈儿;而路边的小叶黄杨,罩了一层厚厚的雪,更加肥嘟嘟的,就象一只只蹲着的熊猫,呆头呆脑的让人倍感亲切,也倍感寂寥。
雪,还在舞着;雪,还在落着;雪,在我的身上缠绵着。一片雪花,轻盈地飘在了我的嘴唇上:委婉,恬静,娇柔,纯洁,如少女的肌,似处子的肤。我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轻轻地舔吮着这片雪花,让这片雪花在我的唇齿间融化,我要让这份恬静、这份娇柔、这份纯洁沁入我的心田,让雪的精魂流淌在我的血液中。
借着酒精燃烧的热度,我踉踉跄跄地独行于落雪如棉的世界里,迤逦前行,但不知“前”有何望,也不知“行”有何向?茫然中想起了骑着毛驴踏雪寻梅的孟浩然,不禁又一次哑然失笑:一介凡夫俗子,既没有“驴子”又不懂雅性的,还寻什么梅?还是老老实实地踏雪吧。想到这,我一头又扎进了雪花轻舞的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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