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在不经意间想起三十年前曾经任教过的村小,那个承载着人生理想的乡村学校---车路小学,如裹着一层如烟似雾的面纱,始终在我的内心深处幻化升腾,成为一个遥远的梦境。
那个时候,我还是一名普通的民办教师。除了教小学语文外,我还兼代全校的音乐课。在简陋得连一台脚风琴都是奢侈享受的乡村小学,音乐课自然是我清唱一句,学生们跟着唱一句。记得最清楚的是常教小学生们唱音乐书上的《晚霞中的红蜻蜓》:晚霞中的红蜻蜓啊,你在哪里哟,童年时代遇见你,那是哪一天……
彼时的乡村的确有如歌里所唱道的一样,碧水蓝天中,夕阳染红了大半个天空,一群蜻蜓在头顶盘旋,舞姿翩跹;桔红色的云彩镶上了金色的亮边,一片浩瀚的芦苇被涂上了耀眼的色彩,诡异而神秘;阳光下玉带似的东荆河,水波荡漾,流光溢彩;河里来往的船只,像是被画家添上的一笔,显得那样的秀美。
站在校园北边的东荆大堤上,极目远眺,棋盘似的田野笼罩在一片迷离多姿的夕照里。天空高远辽阔,像无边无际的大海。大地沉郁静默,像在等待什么。远远近近的田野和荒草簇拥的土路,迎着眩目的落日,在东荆河对岸,有一大片乌云似的防洪林被金色的晚霞照得光怪陆离,烟雾掩着霞光,腾起淡灰色的云霓。远处的田畦泛起阵阵绿色涟漪,在夕阳的橙光濡染下,仿佛一幅色调凝重的油画。田间小路上,常有学生挎着书包,蝴蝶般翩飞翔音符般跳跃。他们走进远处如水墨画的村庄,走进暮色苍茫的地平线的尽头,带走了老师的期盼和梦想。
清楚得记得深秋那个放晚学后的傍晚,我和学生们一起来到学校后面的大堤上望雁、望奇谲的云霞。大雁扑闪着双翅掠过雨花石般的天空,点点倩影投映在清澈的东荆河里,形成怪诞的象形文字,它们是纯粹的原野之鸟,生长在如烟似雾的梦里水乡,生长在农人的精神视野里。在田间劳作的农人忽闻雁唳长空,忙挺腰拄锄凝望。那高亢嘹亮的鸣和之声,汇成激起的浑厚清响,久久回落于旷野之上。
在柔和的暖阳中,大家坐在一起,你来一首《熊猫咪咪》,她来一曲《让我们荡起双浆》。小红唱起了《晚霞中的红蜻蜓》,歌声脆嫩嫩的,轻风一般温软地拂过心头。
我呢,先用口琴给他们伴奏,再用笛子吹一曲《我们的田野》。笛声时而像长空中的鸽哨响彻云霄,时而像草地上的清泉潺潺流淌,时而像秋天的鸣蝉如泣如诉,时而像冬夜里的朔风凄厉哀婉。当夕阳如一枚红柿似的挂在远处的楝树林梢时,我们踏着沉沉的暮霭走在归家的青草路上,走进田埂上老水牛哞哞的低鸣里。
村小的老师们总喜欢在秋天的黄昏,走乡串户,进行家访。深秋的傍晚,我们一行几人,骑着半旧的“凤凰”“飞鸽”,行驶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颇似《敌后武工队》的队员。到了村里,孩子们猴样窜来窜去,躲躲藏藏,家长们则殷勤敬茶递烟。几杯散酒,再端上自家土坑里刚捞上的鱼,再来一盘油汪汪的花生米,黄澄澄的炒鸡蛋,绿滴滴的青辣椒,我们啜饮了村民热忱、淳朴和善良。昏黄的灯光下,我们与家长倾心交谈,句句滚烫的话语令我们激动不已,一种难以言传的幸福感和自豪感溢满周身。
如今,随着学生人数的锐减,村小渐渐被合并或被乡镇中心小学收编,曾经的村小被村民改建成民房。多年后,我重新走进那个梦牵魂绕的村小,已难觅先前的踪迹。看见原来成为学生乐园的操场上,到处是鸡们狗们肆意践踏的痕迹,不禁有恍若隔世之感。唯有墙上斑驳的文字“百年大计,教育为本”,还在守着那一方水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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