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学校校志,案头堆起了一摞卷宗。翻开一卷卷发黄的档案,一份23年前手写的材料,引起了我较大的关注。这份材料,以“关于在七里河水库里救人的经过”为题,叙述了三位同学,在大年初四、探亲访友的晚上,见义勇为,在七里河村西救起一个落水女孩的过程。但是,材料中的“村庄”“小桥”“菜地”以及“4米多深的池岸”和“时沉时浮”“冰冷刺骨”“小腿痉孪”“全身没有力气”等渲染,让我怀疑其中是否含有水分。
众所周知,作为有着“存史、资治、教化”之功能的史、志、传、记,最基本的要求是事实求是。它既不能凭空想像,也不能胡编乱造。在编辑的过程中,进行进行分析、考证,以还原历史的本来面目。编写学校的史志,也是如此。为此,我为了挤去材料中的“水分”,还原事件的真实,决定现场实地察看一下,以给后人一个负责的交待。
材料上说:七里河是一个村,村西有一条河,河上有一座桥。那天晚上八点左右,三位同学路过小桥时,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喊“救命”,他们没有犹豫,扔下自行车,顺田间小路,循声跑去。
路上,他们见两个中年妇女,死死拉着一个小伙子:一个急咧咧地说:“你别管这一套。快走!”另一个哭咧咧地说:“如果你去了,掉河里怎么办?”不远处的那声嘶力竭的“救命”哭喊声,却越来越频繁。
三位同学没有理会这几个人,径直往前跑。还没到出事的地点,一个女孩哭着迎上来:“快,快,快去救救我姐姐。你们不救,她会死的!”而当四个人跑到一个池塘边时,隐隐约约看到,距离岸边一米多远的水中,一个黑影时沉时浮,若隐若现……
有一个成语叫“时过境迁”,说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环境发生了根本的改变。如果说,我过去对它的理解,只是理解字面上的含义,而没有体会到它的内涵的话,现在到了七里河,让我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巨变”。因为我按材料中的记载,去寻找那座小桥,寻找那条小路,还有村西的那片菜园,结果发现,那座小桥如《西游记》里的孙大圣,摇身一变,变成了好几座;那条小路拓展成了纵横的大街,阡陌的马路。在原来的菜地上,早已矗起了鳞次的高楼,栉比的大厦……
有人说,世上的人和物,最守规矩的是河流,它一旦归于岸中,便循规蹈矩,轻易不会改变它的方向。七里河,也是如此。虽然二十多年来,这里发生了沧海桑田般的“巨变”,但河水流经的方向,始终没有改变。因为它至今仍接着窑头大沟的水,穿东风办事处全境,经洪楼,过全福,继续北流,与小清河一道奔向大海。
虽然河水流经的方向没有改变,但河岸两旁的风物却发生了彻底的改变,而那河堤是否发生了改变呢?带着这样的疑问,我走进了社区广场。
广场上,老年人居多,中年很少,年轻人就更不多见。这些老年人、中年人,或围在一起,吆三喝六地打牌;或聚在一起,砰砰啪啪地跳马出车。那豪爽的劲头,不减当年的“战天斗地”,不减当年捕捉“黑猫”“白猫”的激情……这让我感受到了“巨变”与“不变”。
广场一侧的一棵紫叶李树,其冠如伞,树下一位华发苍颜的老者,坐在广场椅上,一手托着线装书,一手举着放大镜,口中不停地念念有词。我悄悄地走近了他,悄悄地坐在广场椅的另一头。也许我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影响了他的情趣,引起了他的反感。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不情愿地转了转身子,又拿起了放大镜。不过,这时的他,不再念念有词而是默读,没想到了的是,他默读了不长时间,念出了声:“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而当他诵到“是处红衰翠减”时,打了一个哏。他放下线装书,拿起了身旁的字典。我见机会来了,不等他翻字典,接口诵道:“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唯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他惊愕地扭过头,上上下下地把我打量了一番,这才放心地说:“嗬,你这年龄,能背诵柳永的词,真不简单。”
“哦,没什么,没什么。还是老先生你呀,偌大的年纪,还在‘潜心典籍,孜孜不倦’!”我谦恭而又给他戴上了顶高帽。
“呵呵,不敢当,不敢当。年轻时没怎么读书,趁现在身体还行,读读书也算补课吧。”
一个好的开始,后面的谈话也就顺畅了。我和这位老者,从柳永谈到了宋词,又从宋词谈到了《稼轩诗刊》。而我从《稼轩诗刊》一下子“跳”进了七里河。我问:
“我看现在河里的水很少了。原来也这么小吗?”我怀疑材料上所说,“跳进了水中,没了他的头顶”这句话有假。
“哦,这是一条季节河,夏天大一些。到了冬天,几近干涸!”
“哦?那如果有人在冬天里掉进河里,也不会有生命危险了?”
“没有水还能有危险啊?最多摔一下子而已,不会有危险。”
我听了他的这话,心里不免有些失望,而我的失望涌到了脸上,他看出来了,问:“怎么想起来问这来了?”
“有人给我说,好多年前,一个女孩落水掉到河里,快淹死了,后来被人救起。不知说的是真是假。”
老者说:“如果是真的话,应该是村西的池塘。那个池塘的水,到了冬天也很深。而且,池坝是石头垒彻而成的,直上直下,人若掉下去,别说自己很难爬上来,就是有人帮着而没有工具,也是很难上来的。”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三位同学在救那女孩时,两人抓紧另一个人的脚裸,呈倒“人字型”,抓那女孩,却怎么也抓不到,只好脱掉外衣,跳进水中,游到那女孩的身边。但是,跳进水的同学,虽然能够抓住几近失去知觉的女孩,也能托她到池边,但水面距地面有两三米远。尽管岸上的那两位同学,还有那个呼喊救命的女孩,早已解下腰带,系在一起,续到他的身,若要把失去知觉的女孩拽上岸,实在很难。幸亏那个想救人而受到劝阻的小伙子,跑到菜园子里,拿来一根绳子,使得水下的同学,把绳子套在落水女孩的腋下,在几个人的合力下,才把那女孩和跳进水里的同学拉上岸来……
“不知那女孩现在怎么样了?”我有意识的但又是自言自语说。
那老者低下头,沉思了一回,说:“她现在过的很好!”
“哦?你知道这事?”我迫切地想知道答案,急切地问:“认识这个女孩?”
“嗨,那个时候,巴掌大的村,谁家要是有点事,全村人都知道。”他告诉我说:“那个时候,村里穷。这个女孩恋爱了一个对象,父母坚决不同意。这个女孩只好以死相争,跳进了村西的池塘。”
“哦,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他们终成眷属,有了圆满的结局。现在又赶上了好时光,那日子过的,比芝麻开花还要好!”
……
回到学校,我把那份手写的材料,原封不动地输入了校志,并且郑重地写下了这三位同学的名字,他们是:田金龙、李家和、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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