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着12人齐刷刷跟着主持人“向前迈一步”的口令迈出去时你忘了自己和另外的11人同时留成了靠墙的一排,当时你忽然哭了,你忘了自己身边还并排站着另外的11人,是,你往前看,不旁观。 “爸爸呢,爸爸在哪里?”
“这里。”
“亲爱的,不哭,你也有奖品,来,我们先给你发,优胜奖。”
你攥着爸爸的手,哭声小了下去,我想起了你刚上台时,嘴里念着从爸爸眼神里得到的诗句,有一句没一句,你从眼睛里能看到诗句?
你或许没有记得有一位比你大两三岁的姐姐,一个人在台上在古筝里背诵《春江花月夜》,一字一顿,轻轻推开了遥远的大门,门里清朗,明媚的叹息,露珠里的无可奈何,晶莹剔透——“好了,可以了,时间有限,就到这里,背诵的非常好,下一位”。那个姐姐有些生气,好像被一下子拉到了舞台下,好像那扇门关起来,可以马上即刻迅速似的。
你站在人群的森林里,那个姐姐也是,你比姐姐小,姐姐已经开始学着从森林里寻路回家了。
那时你忽然哭了,我发现自己跟这个混蛋的世界,竟然开始和解了。我以浑身解数,看世界清静和平,看满目欢声笑语,把上下左右的话都捡在一起,太上忘情,稍不留神,就是无情。有情可以有很多很多,无情只是无情,没有就是没有,不会很多很多,不会很少很少。“太上”是安慰凡人和教唆圣人的:当时你忽然哭了,森林万丈挺拔。
于事无补,忽然哭了。
你后来有没有问问身边的11位小朋友,他们在想什么?和你想的一样么?他们是因为比你坚强,还是毫不知觉?当我拿着小红花走到你们面前时,我觉得我长成了一棵森林,挡住了林中小路。你有没看见有一位小朋友,身上只有一朵小红花,他没有哭,只是心里有些不舒服。
二十年后,我跟你说人与人之间的真诚祝贺、恭喜,并不是真诚的,而只是森林里树与树的搭讪,年轮越多,话越蜜,蜜越不经心,只经礼,你相信么?一棵会哭的树,很难长成森林的,二十年后,你会觉得我是在神经兮兮么?
你记得有一位小朋友,上台只读了四句诗,二十个字,还精心打扮了一番,手握长枪,边关大将。很久以后,你会知道,他的一身兴高采烈的装扮,就和你的哭一样——风吹日晒的森林,没有细皮嫩肉的心。
小孩的哭,路边的老乞丐,“钱包被偷,请给我一顿午饭钱”的垂下头发遮住脸的学生,身边的抱怨,远方的死亡……我记得黑塞(一位德国 ,你以后也许会听说这个名字的,我也是写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他的一个意思)说,自己年轻时有过一段豪奢生活,人因此而堕落,麻木,很久之后才重回正道。生命是醒来。
健康是一次麻木,生活是一种疼。
当时你忽然哭了起来,我记得自己曾经坚信,森林里的每一棵树,都渴望有自己的名字——在破土而出之际,就骄傲地“只见树木不见森林”。
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如果有机会,而且你也愿意,能否告诉我:当时你忽然哭了,是不是因为看见了森林?
不知那时,你已多大?
当时你忽然哭了,在虚弱的内疚里,我看见了一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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