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２００６年高中毕业的老学生，在６年之后的高考时节里，因为漫天遍地都是高考有关的讯息，于是尽力去回忆一些自己当年高考相关的事情，既为缅怀过去，同时也是为了展望未来。

　　１、关于考点

　　我的学校在我高一的时候就开始在城郊修教学楼，等到我高三，新楼落成，被定为高考考点之一，母校１５００余名应届毕业生便都在那里参加考试。

　　因为做考点的校区是新修的，所以可以概括称呼为“新校区”，与之相对，那个我生活了三年的不大不小校园，便是老校区了。情理上讲，我当然对老校区感觉亲切一些，不过新校区占地规模很广，又加之在远郊，极目望去，视野极开阔，不会受到高楼广厦的阻隔，既有点苍茫之感（这点倒与大考之前的气氛很般配），同时也还给人宁静的想法，似乎也很深得人心。一所学校就该如此的，青山绿水共为邻，如此，方才好读圣贤书。

　　临考之前的一段日子，班主任带我们去新校区，一方面让我们熟悉考场，一方面也是将我们从书山题海的樊笼里解放出来。而那也是我校区建成之后第一次、同时最后一次以一个在校学生的身份走入她的怀抱里，关于那天的记忆，现在回味起来，依然带有点很特殊的味道。

　　班主任平日里是个很严肃刻板的人，在那天却显出很随和的样子，先是在车上同我们说笑话来愉悦气氛，后来在大家鼓动下，还唱起了歌。歌儿是一首《爱拼才会赢》，车的颠簸使得老班略显低沉的声线变得起伏不定、高矮不一，并且作闽南语唱出的声调里，杂着痕迹很重的湘音。起句调子压得极低，往后才一点一点爬升，到“无魂有体就像稻草人”，却又回落到之前的基调里，如同一眼泉水从地底深处缓缓涌出，露出地表之后，却又只平坦向前，不再起伏变化，至“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一句，声音一下又变得极其绵长，仿佛一杯酒做一线飞入喉咙里，悠然叫人回味，待到收尾“爱拼才会赢”一句，也不换气攒势，只尽着之前的余韵往下，不带任何停顿和阻塞的往下，同京剧里的拖腔一般，无限延展，飞出狭窄的车外，飘向窗外寂寥的原野。清风徐徐，将那一线旋律似一朵云般扯散，声音简直被吞入了喉咙、鼻腔里，又似乎已融入远方的天光云彩里，渺茫到几乎不可听闻。一首很欢快很励志的歌曲，被这个中年人演绎出一种别样的沧桑。一曲唱罢，满座寂然，而我甚至连眼眶都有点润了。

　　不晓得多少人还记得老班那首歌，我所以对之印象深刻，大概是因为一种中年人的厚重与沧桑，使我的心情空前沉静，有了种“秋空霁海，石室丹秋”的豁然吧。

　　后来在考场上我也就超常发挥了。

　　不过我也不清楚，因为这一切，都是我根据记忆，辅之想象联想，所烹煮出的自己喜欢吃的一道餐点而已。但是现在，就在此刻，回想起老班唱歌时的种种，依然觉得鼻头发酸，有种落泪的冲动。

　　２、关于爱情

　　所谓爱情，初中太早，大学太老，高中正合适，因此，高考之时，免不了会有“打虎亲兄弟，上阵夫妻兵”情形出现。

　　我所在的文科班级，这种情形似乎更盛，本来，学文的人，思维还没有被数理化训练得规矩周正，整日价在文字中打转，多半有点飞扬跳脱的气质，再加上处在一个叛逆并且单纯的年纪，浪漫而又多梦，爱情在这个时候这样情形里发生，简直是毋庸置疑的。你们大概都不晓得，我现在之所以能写几个字，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高中时候尝了恋爱的味道，仿佛痛饮了世界上最好的酒，多情而富于文思，忧愁并且善书。十六七岁的小孩儿，谁人不将最朴实真挚的言语，当成自己最宝贵的礼物，用它来敲打一个女孩子的心扉呢？

　　不过当时的我远没有这样放松的心情与态度，身边几个朋友，也无一不对今后感情的路感到茫然。若平日成绩不分伯仲，那还好说，大家商量好，考到一个学校里去，继续那难得的缘分，皆大欢喜；若成绩上的落差有如天壤之别，除了自求多福，暗自祈祷在考试时超超常发挥，以期抓住伊人一片裙衫衣角之外，内心里多半也做好了另外一种准备：轻盈如燕子，活泼如小虎的最爱终将会离自己而去。君不见一年一场高考，生生拆散过多少苦命鸳鸯，自己捧在手心的恋爱，放置在这样一种岁月的流向里，实在微不足道，随她去吧！

　　放手是放手，排遣郁闷，除开写字，自然就是喝酒。

　　我读书的时候，高考前后酒局饭局不算多，但若把每次外出上网、逛街、照相等事情也笼统计算在内，却也有一定规模，最为有意思的是，几乎每一次，都有一个特殊的由头。比如２００６年五一，学校难得放了半天假，班里男生便相约出去喝酒，理由自然就是高考前夕疯狂发泄一次，以最好的状态迎接高中生涯最后一场考试。一行人在一间包厢里吵吵闹闹，又是哭又是笑，少年不识愁滋味，当然也不懂酒，因此一顿饭吃下来，喝的酒要比吃的菜多，流的泪又要比喝的酒多，说过的种种疯话，就更是数不胜数了。有因为爱情赖在洗手间一哭半个小时的，也有因为捅破窗户纸享受初恋单纯美好的。哭的那个，在泪水里想起种种，一半自责，一半不舍，鼻涕眼泪肆意横流；笑的那个，陪爱人在沿河一条小路上默默走着，如同朝圣一般履行一项古老而神秘的仪式，到最后一个拥抱、一个印在额头唇角的浅浅亲吻，算是为这仪式做了一个终结。自此，两人必将在高中最后一段时日里，相依相偎，尽情享受那爱情的甜蜜。

　　哎，年青人的东西，无一不是美好而单纯的，哪怕现在这样笼统地回忆起一些小细节，也让我感动异常，不时涌起“物是人非事事休”的巨大惆怅。

　　３、关于青春和人生

　　我高一进校的时候，对这个有着“三楚一名校，六年四状元”盛誉的校园并没有太多好感，照我的初衷，自己原本是要到另外一所高校去念书的，因为那里有４２英寸巨大屏幕的液晶电视，虽然不晓得到那里是不是依然只用它来看看《蜡笔小新》或者《四驱兄弟》，但于当时对读书还毫无感知的我来讲，那实在是算得上一个空前的诱惑了。

　　不过最后我还是喜欢上她了，甚至爱上她了。我太喜欢每个午后守在图书馆后面宿舍楼楼下，等一个穿白衬衫、浅蓝色牛仔裤的女孩子下来的奇异心情了。她的头发有时候湿漉漉的，那是因为新洗了头发；有时候又是直直的，黑亮如一湾短浅的瀑布，那是新换了发型。有时候她穿着布裙布鞋，跳跃着从楼梯上走下，轻盈欢快得像是一只燕子；有时候却又只着一身朴素的校服，蹙眉颦首若有所思，静默如同一朵百合；我太喜欢那么多人一起上课的感觉了，无论是晨读时分此起彼伏的书声，还是模拟考试场内运笔时层层叠叠的沙沙声，都叫人迷恋。谁没有一面在老师上课时候，上身坐得笔直，一面却用背在身后的双手接纳来自四面八方的小纸条呢？谁没有在宽大的历史书、政治书、英语书掩护下，贪婪阅读金庸、古龙，或是抓耳挠腮，只为在离别的同学录上写下几句飞扬而感伤的真挚祝福呢？谁没有在自习课上，老师不在的间隙，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八卦班级校内的奇闻异事，畅想不可知不可名的未来，一时欢愉，一时又落寞呢……

　　这些有意思的小事乐事，从高考走过来的人，谁没有经历过呢？

　　因为经历，所以喜欢，因为喜欢，所以在离别时分，才会觉得伤感。哪怕当时并不很清楚“伤感”二字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绪宣泄，但一想到以后可能会去一个从来没有到过的城市，离开一起生活了许久的同窗，那点模糊的感知，便变得清晰且可触碰了。我到哪里去找寻那有雏菊盛开般笑脸的英语课代表、语文课代表、历史课代表呢？我到哪里去找寻那有黑黑脸庞白白牙齿憨憨笑声的劳动委员、体育委员、班长、副班长呢？我到哪里去找寻那灵动活泼，轻俏娇憨的团支部书记、文娱委员呢……世界一下变得那么大，溢出我所生活的教室、寝室、食堂、操场，蔓延向无尽无止的远方。

　　远方啊，我终将背起行囊，面朝你走去，将故乡留在身后，将朋友留在身后，将记忆留在身后，每一年我会回来，只是每一年，我都晓得不会遇到曾经的自己，更不会遇到曾经的他们。

　　而这一切，都是从高考第一场考铃响起的那一刻，被注定和写就的。

　　美丽故事的开始时怎么样的，悲剧倒计时的前一秒又是怎样的，我奋力拨开层层阴翳，努力找寻昔日那一点光明。

　　我和胖子挤在一张床上睡午觉，墙壁上贴了一张火影忍者的海报，我像个孩子一样，反复问胖子同一个问题：哪个是好人，哪个是坏人。

　　穿黄衣服这个，长了花猫一样胡须的，是好人还是坏人？

　　好人。

　　半边脸被蒙住，只露出一只眼睛的那个呢？

　　好人。

　　粉红色头发的女孩子？

　　好人。

　　呵，这么多好人。

　　因为你看的是正派角色的宣传海报。

　　若目光只定格在这个世界上积极阳光的一处，是否就遇不见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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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问题，我现在也没有答案，然而青春却已经离我而去，在我努力着分辨好人与坏人的一段岁月里。

　　那是一份记忆，更是一种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