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人奔衣食住行，一年一次新衣服，一年一顿盛宴，一生一眼窑洞，一辈子也就方圆几十里。天亮，下地，天黑，村口，三五人群，几杆旱烟，火星儿吱吱响，萤火虫到处飞。

　　坐在村口的时候，银河在天中央，找不到织女，牛郎，时间是爷爷嘴里无穷无尽的故事，就好像太阳升起来落下，月亮落下升起来，什么是短命，什么是长生，天地浑然，那曾经是一个时代。

　　那时，去上学，听到的名言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一种陌生的东西扑面而来。三好学生，月考贴榜，冬天早上，黑咕隆咚，集体跑步，跟着感觉跑，跟着前面的跑，跑到天麻麻亮，看到前面的体育老师，吹哨，呐喊，“快点，再快点”，两条腿使劲儿倒腾，身子好像没了，只有心还在，一遍遍问自己：“在坚持什么？为什么要这么累？这种感觉太难受了，我靠。”

　　到终点，没时间喘气儿，压腿，面前是大坡，跳上去，下来，跳上去，下来，跳上去，往前走，最大一道坡，跳上去，可以不用下来，直接进教室自习。跳到中间，都跑上去了。

　　昏黄的灯光爬满墙壁，一根弦没有断过，所有人陷在一种外来的迫力中，眼前只有一条路，就好像晨跑，前面影影绰绰，“快点，再快点”，只有自己问自己，不，已经不问了，全身心投入，没有世界，一切花鸟，都形同虚设。

　　那曾经是一个时代，除了放在眼前的教科书，什么是什么。文艺委员在雾气铺满的窗户上画了一朵花，窗外浓墨的黑夜，教室外呵气成冰。一条路，人多势众，其他路，歪门邪道，众望所归，难觅离经叛道。

　　也就在门外的小书贩那里，见到鲁迅的巴金的路遥的书，那是２００５年到２００６年，现在回忆时间，基本没有意义。曾经只有一个心，只有一条路，如果不是月考没考好或者心里忽而很拥堵，不会赌气拿起鲁迅巴金路遥……的书，赌气装作读进去了，上面讲试卷，下面装着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装着装着，就进去了。

　　原来众望所归之外，还有别一条路，别两条路，别一种文字，直指人心，与课堂上的大异其趣，那是一个时代，路的沿途，出现岔口。

　　那时想象，终于有一片桃源，建在水上，看着学校的建筑与风景时。有无法无天，有随心所欲，时间好像超人外穿的内裤，露出惊艳的一面，一种逆天而动的痛感与快感，流淌出来，十来年正装，四五年反穿，从来没想到，都只是一件衣服，那是一个时代。

　　凭借什么，为了什么，从无到有，从山村的炊烟望见城里的熙攘，把昏黄的灯光扭成桌前的台灯，因为一件衣服而流过了十多年的时间。一层一层的无知，无识，只有晚上熄灯后，偶尔看一眼窗台漏进来的灯光或者月色，才恍惚想起自己还有满缸的心思想捋出来，觉得世界飘渺空灵，适合一个人信马由缰跑马圈地，于是心里起了许多念想，透明的时空俯照周身，身临一条路，左手熙攘，右手柔光。

　　那些即时即地无穷无尽的穿越，那里并不存在什么激动人心的东西，等什么，靠什么，那致命的岛屿，那致死的痼疾，那莽莽苍苍里的或许温灯，都在一种混杂难名的状态里，包裹你，刺灼你，成就你，飞灰你，化在语默之际，化成不言不语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