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老师，你最终还是走了。

　　你走的季节很美，象你活着的时候一样美丽。你看，你是走在百花争艳的春天里，走在蝶飞鸟鸣的花香里。你选择了一个温馨沉醉的深夜，告别了这个春花袅娜的世界，告别了你心爱的女儿，怀着万般的担忧，百般难释的情怀，走上了忘川河的岸边，沉静地溶进了簇簇血艳的花丛之中。

　　当又一个清晨到来的时候，人们悲伤的泪水聚成丝丝春雨，漫洒在清晨的春天里。鸟惊心，花溅泪。一芳凋谢，万艳同悲。为你送行的人很多，但没有我。你生前的挚友，我的爱人，她去了。两天过去了，她依然有擦不完的泪水，止不住的哽咽。

　　夜晚城市的街头，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群。我视其寂静，如我死灰沉寂的心。迈沉缓的脚步，任温暖的夜风吹干眼角的泪水。我一向鄙视老庄梦里的胡话，更不信道家所谓“方死方生”的鬼话；人死了就是死了，再生的不是你，轮回后的也不是你佟蕾老师。街道上明灭闪烁的霓虹不是我遥深寄托的灵光，因为我谈不上悲切哀怨，更谈不上痛彻肺腑，你，仅是我女儿的小学老师而已。

　　我所感伤的，是在你三十六年的生命历程中，这个世界给予你太多的苦难和不平。那一次次悲酸的遭遇，竟让你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在生命的道路上不断地呻吟喘息。每想到这些，我囚困的心灵便经受着一次次的折磨。

　　你一直是那样的低调，仿佛是经常带着惶恐的神情看别人脸色，谨慎着自己的言行，乞求保住赖以生存的那份工作，一个成熟妙曼的女人，你所盼望的，竟是孩子早一天长大成人，自己快快老去……苦难悲酸的日子，冷汤涩饼、劳累忙碌的生活循环往复，日复一日。你甚至还没来得及做一个美丽的梦，便在这生命勃发的春天里，心怀晶莹般的幽思，提前进入了那个无痛无苦的极乐世界。你善良纯洁的灵魂，如一朵飘然而逝的幽花。

　　静默于子夜中，长久地看黯红的烟蒂在黑夜里忽明忽暗。翻滚的思绪，想得最多的，还是你所经受的苦难。痛楚的心灵无以慰籍。晨曦映窗，我方知道又一个黎明的到来。我现在只是想，在我以后的生活里，或说在我未来生命的历程中，还有多少次这样想起你。仔细想来，你于我记忆里的许多影像多是模糊的，清晰的仿佛没有几次，但我清楚地记得我与你最后诀别的那一次，就是一年多以前你在医院的病榻上那一次。在我们全家人走出病房的时候，我不经意间回眸告别的一瞬间，看见你的那个微笑。那个复杂的微笑现在脑海里尚清晰，但我却不能用文字准确地描述；仿佛是感激，留恋，无奈的一个微笑。我当时仅是想，你是笑在脸上，哭在心里，泪，也流在心底。不曾想，那一瞥，竟然成了你我最后的诀别。

　　近两年的光景里，我没有随爱人一起到家里探望你，是因为我想让你在我脑海里永远保持那个美丽的形象；我想你也不希望我去看你。即便是现在，我有再多的沉思与追忆，我也不愿意去想象一个脱了头发，脸色蜡黄，体重不足八十斤的女人是怎样的形象。追忆的片段里，除了病房里那次外，还有很多年前在学校的操场上，你和我的女儿，还有几个孩子们手拉手跳舞的那个场景，你那时也和孩子一样，一脸的欢笑，一脸的绯红，在暮春夕阳的光照里，忘我欢快地跳跃着，还有和孩子一样上下欢快跳动的小马尾辫。那时我并不急着接孩子走，就那么痴痴地站在操场的铁栅栏外，看你们唱啊，笑啊，跳啊，看你们阳光下满脸灿烂的笑容，听你们赞颂春日的歌声，看你们跳出人间最美丽的舞蹈…以后我才知道，你只有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暂时忘记那些恐惧和痛苦。等孩子们都走了，你又面对空旷的教室茫然不知所措，或揣着一颗颤栗的心，不得不走进那个似魔窟一样的家。

　　一年多以前，在你初次手术之后，我为你写过一篇散文《未能支边的女教师》，文章里除了对你的赞美与同情外，更多的是一种期盼和祝愿，期望你能够康复。那时我也曾想，把那个论坛的地址给你，但又想，一个身患重病的人能有此心情吗？看见那些有着快乐闲情的人们，你岂不更痛苦？你最终没能看到，该是少流了很多的泪水。

　　一年多的时间竟然如此之快。快的让你用这么短的时间就走完了你一生的道路。你曾经的学生，我的女儿，长大了，也懂事了；她有她寄托哀思的方式，我有我祭奠你的形式。我将那篇散文附上，昭示于更多善良的人，送你一路走好！

　　附

　　未能支边的女教师

　　佟蕾老师是我女儿的小学老师。我们全家与佟老师的交往断断续续已有十多年的时间了

　　从佟蕾老师生病到现在已有大半年了，现在她不再住院了，在家休病假，只是按规定到医院治疗；至于病情和治疗的方法，都是我们不愿提及的，我不知道子宫积瘤病变后会有怎么的结果，但我知道这病魔于一个刚三十多的女人、于一个对事业充满了无尚爱戴的老师来说，该有多大的打击；还是在佟老师手术不久，我们全家到医院看望过她，那时她的变化不是很大，她依然戴着一副白边近视眼睛，白净的脸上少了许多的血色，神情也显得憔悴了；夜晚的病房是静谧的，女儿把她那盆心爱的水仙花轻轻地放在了床头柜上，繁茂青葱的绿叶，衬托着剔透玲珑的黄芯白花，在温馨的病房里静静地飘着清香；这一如佟老师的为人，清醇，淡雅。佟老师虽然说好多了，但从她疲惫的样子看，她的病是不轻的；她更多的是了解女儿的学习情况，问这问那，尽管她只是教完了孩子的小学，但她们俩现在似乎成为了朋友，她们间的情谊是很深的，说到病情，女儿便将头轻轻地依偎在佟老师的怀里，嘤嘤地哭了，佟老师也终于忍不住，搂抱了女儿，泪流满面。

　　总之，佟蕾老师是病了，且病得很重。

　　我不愿提及佟老师，是因为她的苦难太多了，每当想起她的苦难，心似在流血。生活对这样一个柔弱女子是太不公平了。

　　佟老师家在农村，父亲早亡，母亲拉扯着她们姊妹五个艰难地度日，在八十年代，她们甚至还不能吃饱肚子，实在饿了，就到邻里家要点吃的；佟老师靠亲戚邻里的接济勉强读完了高中，考上了一所师范专科学校；在上师范之前，她还没有吃过一个橘子，到了学校，有同学给了她一个，她竟然啃皮吃，还说橘子怎么这么硬，这么酸；这些都是后来她和我爱人说起的。

　　佟老师教我孩子的时候，大约是刚刚结婚，丈夫是油田的一名司机，身上的流里习气很重，他很看不起从农村走出来的佟老师。当初要说看上她的，恐怕是佟老师的秀美和那份清纯。结婚后，她自己的生活虽然有了保障，但她想的更多的是几个未成年的妹妹，因此，在星期天，她经常辅导孩子，做家教，挣不多的钱；暑假里，学生多了就偷偷地找个教室办个补习班；在平时，她利用晚上的时间，为食品店里包粽子、做五香花生等，经常是凌晨四点多就起床煮好，六点多给人家送过去，七点钟到学校打卡。她把这些劳动所得，全部补贴了家用，也正是因为此，招来了丈夫的强烈不满，起初是埋怨，后来就干脆不回家了，在外面赌博、养女人，再后来就酗酒动手打人了；佟老师经常被打得遍体鳞伤，只要是脸上没伤，她会依然去上课；那种残暴的殴打是骇人听闻的，而且还不让她出声音，为了面子，为了孩子有一个完整的家，佟老师默默忍受着；实在忍受不了了，就想到了自杀，她曾服药自杀过，以后的日子里也曾多次想过轻生；在那段时间里，是我的爱人白天黑夜地陪她走过了那地狱般的生活。

　　佟老师终于受不了那非人的折磨，她离婚了，带着一个五岁的女孩走出了那魔窟；　三年后，佟老师又组织了一个新的家庭，虽然肉体精神上不再有了折磨，但新的丈夫却没有固定工作；全家靠她不足两千元的工资生活，每月要还房贷一千多，生活依然很拮据。

　　佟老师对她从事工作的爱是令所有人感动的；在那段地狱般的婚姻里，她封闭了自己，几乎不与外界交往，她把所有的时间用在了工作和学习上，那近乎残酷的学习和钻研，是常人不能想象的。她恨不能将一分钟掰开用，她认真备课，钻研教案，写教学笔记，心得体会，通过互联网与全国的优秀教师、专家们交流、学习，建立自己的博客网页，她曾和我爱人说过，也惟有这样，心理上才有了一点安慰，否则她还会产生轻生的念头。有时节假日里，我们全家在外面吃饭，妻子便打电话约她，但大多都不能如愿。我们也理解，她太忙了。她的努力也得到了回报，她被评为省优秀教师，市教育局也经常组织市、区的老师听她的课；也正是因为此，使得她更加勤奋和有了压力，她是在一年前就感觉到了身体的不适，可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自己的丈夫。因为她没有时间看病，按她的说法是病不起，其实，她更担心的，是在这种竞争激烈的环境下，自己的岗位问题。

　　佟老师尽管经济比较拮据，但她还经常把她不多的工资拿出一点来，在她的班里组织一些有意义的活动，为她的学生们买一些小的纪念品，鼓励孩子的学习热情，引导孩子们有一个健康的性格。

　　佟老师酷爱自己的教育事业，她是那样的善良，真诚，有爱心。当她知道西部地区有那么多孩子需要支持的时候，尽管自己还没有那个条件，但她依然要尽到自己的一份义务，表达自己的一份爱心。在东部发达地区，每年都有到青海、西藏、宁夏等落后省份支边的名额，但都是自费。暑假里支边一个月，一个老师大约需要三千元左右；利用暑假时间到边远地区支边，是她的一个夙愿；记得是在去年，大约也是在这个时间吧，反正是暑假前，佟老师到我家来借了三千块钱，准备到青海去。但没隔了几天，她又把钱还来了；后来才知道，她那时的身体就不舒适了

　　我于佟老师接触得很少，见面的次数也不多，倒是那次借钱的情景给我的印象很深。那是一个晚上，我在外面吃饭回到家中，看见佟老师和妻子在客厅聊天；我进门后，佟老师很礼貌地站起身来，我赶紧请她坐下，可她一直等我坐定后方肯落座，那眼神里略带一丝拘谨和不安。这时我才仔细看了看她：她还是那么秀美，戴一副白边近视眼镜，脸色也还和以前一样白净，但分明透着一点淡黄，没有了以前的那种健康和活泼；聊了一会工作，我便想走开，这时她突然说：“来给你们添麻烦了，我来借点钱，有点急用，……”。我赶紧说：“有有，别客气，借多少，你说就是…”。“嫂子已经给我了，三千……”，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仿佛流露着愧意。妻子赶紧打断她，嗔怪道：“哎呀，这点事你和他说做什么？”，我也赶紧解除这窘迫，说道：“呵呵，我在家不管财政，只管干活…够吗？不够的话…”她说道：“够了，够了，省点用，我大约两个月就能还”。她的话再次使我感到了窘迫，但看见她满脸的真诚，我也就不感到很尴尬了；

　　送走了佟老师，我便说起这事，妻便说：“她这个人就这样，太单纯，又实在，这事本来没必要和你说的”。

　　是的，单纯，实在，敬业，善良，有爱心，也有那苦难，还有现在忍受病魔折磨的，这就是佟蕾老师，一个普通女教师人生质朴和美丽的一面。

　　不知道佟老师的病怎么样了，我听说化疗是掉头发的，妻子每次提起她，便眼泪汪汪的，因此我便很少问起，不是没有想到，而是不忍心说出来，就仿佛不忍心去看望一样。我在这里只有对佟老师的祝愿了，愿佟老师早日康复，明年能如愿到西部支边，实现你的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