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一衣水,可以望见一棵杏树。杏树开花时,总有南归的燕子停驻,血红红的花,煞是好看。孩子嬉水也爱在花下,见有红花落死,都不忍心去踩,拾起来扔到水中。在蝌蚪繁殖期,黑乎乎的卵子中总会簇拥几朵花红。有捞蝌蚪的也不忘在皿器里加几片残瓣,喜见那粘稠的黑色,变出圆头,长出尾巴,再见有后脚伸出,就不会再想盛装着了,都知道待见那蛤蟆模样是丑陋乃至吓人的。于是仍旧放回到水里,而水里此时的生灵,也都活泼了,第三条腿似乎也能寻见,蛤蟆模样也是越发的明显。似乎也有大胆的固执的养着,他们必是摸过那害疮的蛤蟆皮的。胆小的此时连在水里洗手都不敢了,见那杏花开在水中,映着这一群将来丑陋的生灵,花色渐渐变淡。淡到血色毫无的时候,就纷纷扬扬的雪白雪白的飘落了起来。那一衣水,淌着白花,便也流开了去。
再隔一衣水,望见的便可以是许多的柳树,极细的枝条柔嫩的垂下,发着新芽,青绿青绿的,南归的燕子也喜停驻。春天的风很是小心,垂柳也只轻扬。老有女人让孩子到河边来捋杨柳的嫩芽,孩子总是捡那最嫩绿的,从上头一把抓住,一捋而下,一根柳条就光得什么都不剩了,只有深绿的汁液泛着伤口。孩子高兴的回家,晚饭时便可以吃到清明家家都会做杨柳烧饼。
咋暖还寒,新鲜的过着四月的日子,有春风来吹,什么树都发的新芽,总会以为这是新的世界。老人翻着阴历,掐算着快到清明了。老人唠叨着不要生灶火,吃些冷食吧。孩子欢喜地嚼着杨柳烧饼,仍有杨柳的清香。老人喊着小孩:来,来。孩子便蹦蹦跳跳的来了。老人指着檐上的燕巢说:燕子是富贵的鸟,能带给人家富贵,不要捣燕巢了。孩子似乎很后悔,那燕子在屋檐上徘徊了好久,而泥的巢窠只剩下了一半。孩子见老人好久不说话,就也安静。老人隔好久开口:你还记得奶奶吗,知道你奶奶死了几年了吗,奶奶当年待你可好了······老人似乎一下又说了好多。孩子却也仍旧安静。老人说:你去溪边折几个柳枝来,跟我去上坟去吧。孩子应允了一声就跑去了,许多的柳树,棵棵都有折断的枝条。孩子很谨慎的挑拣着,见青绿而又结实的就当中折断,老人没说折多少,孩子就折了好多。有春风吹过来,更是小心,那断的柳枝,新的伤口,扬也不扬。
上坟是要过水的,死落的杏花还没落尽,纸白纸白的花,落了一地,漂了一溪。老人牵着小孩子的手,往下游的坟走去。已有纸钱的余灰在风里轻扬,老人立在坟前,让孩子把柳枝插在坟头,孩子就小心的在坟头插了一排。老人见是双数的,就抽掉一根。老人立了好久,纸钱也燃成了灰了,风来也吹走了。老人让孩子去除坟头的杂草,孩子赤手就去拔,老人边看小孩,边说:你还记得你奶奶吗,知道你奶奶死了几年了吗,奶奶当年待你可好了······孩子仔细的整理着坟头,仍旧安静。
天也不见太阳,却也同样清朗,老人牵着小孩子的手往回走,杏树下见一群小孩在玩耍,孩子停了下来。老人说:别耍太晚,早点回来啊,这几天阴得很!孩子应了一声,待老人走远,他迅速的从树下捧出个器皿来,匆匆的便跑往下游跑去了。在坟前,孩子小心的把那个器皿放下,器皿里是他一直没扔的由蝌蚪变化出的生灵,鲜活的游来游去。孩子是很大胆,他记得几个月前奶奶下葬的时候,是有一条鱼放在玻璃瓶里一起埋掉的。他也记得谁说过,蛤蟆的害疮的皮烧成灰能治癌症,他是帮爷爷一起杀过好多蛤蟆,剥过好多皮的。至于爷爷总问他奶奶死了几年了,他却是真的记不得了。他也只想到将这要变蛤蟆的生灵在清明的时候摆在这坟前,心里便会安稳许多。而那生灵也会意,鲜活的游来游去,他似乎是知道他总有一天是会爬得出来的。
老人说这天阴,天就真的阴了起来,傍晚的时候,风大了些,就开始下雨。老人和小孩立在门前,看着外面的雨,老人没说话,孩子也不说话。雨就淅淅沥沥的下着,寒食的时候,一家都不生灶火,孩子仍旧嚼着冷的杨柳的烧饼,嚼着嚼着,却发觉嚼出了杨柳的青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