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一个多么温馨的名字,它没有大漠孤烟那种壮阔、苍凉,也没有苏杭烟雨那种妩媚、柔弱,它是世俗的,忠诚地表达着农家的喜怒哀乐。童年时,炊烟是餐桌上一顿可口的饭菜;少年时,炊烟是母亲悠长的呼唤;青年时,炊烟该是煎不断理还乱的离愁…… 炊烟是有气味的。 有时,炊烟呈庄稼的味道。燃烧稻草的气味温和、淳厚,隐隐有稻谷的焦香味,那是稻草上还残存的稻谷被烧焦的味道。每每闻到这股味道,爹、娘都心疼不已。爹会在灶门口放个小箩筐,每抓起一把稻草,会用他皲裂的手捏紧稻穗使劲捋,偶尔有几粒躲藏在稻穗里的谷子羞涩地蹦出来,有饱满的、闪着金黄光芒的稻子,更多的是瘦长身体、发育不良的秕谷。爹不轻看秕谷,因为它可以用来喂鸡。即使爹、娘用心去找漏网的稻谷,但还是有少量谷子被烧掉,以至附近的人鼻子一闻,就知道谁家烧稻草了。 稻草是我们江南农家的重要燃料,,晾晒稻草就成为一个成熟农村汉子的基本功。我们这里要晒夏秋两季稻草,秋季气候干燥,稻草可以随风而干,但夏季的稻草晾晒就有许多讲究,因为夏季的稻草喝饱喝足了水,收割的时候稻叶还是青翠欲滴,如果不是穗头的稻子黄澄澄暴露秘密、催人收割,那稻子该是平安度日了。爹很会晾晒夏季的稻草,他抓起一捆稻草,用几根稻草在稻穗处扎紧,拧着,用力甩,那稻草象舞女的裙,飘开,落地。爹晒的稻草干爽,很少有霉烂的,牛爱吃,烧起来芳香四溢。除了烧稻草,我们还烧玉米、棉花桔梗,这些东西烧起来气味很闷,没有香味,加之数量少,我几乎对它们没有印象。 还有一种重要的燃料是茅草。有一种叫冬茅的,比人高,叶子细长,锋利如刀刃。我以后见佩剑比赛,总觉得那剑闪烁的光芒,恰似冬茅被风吹动时跳舞的影子。砍冬茅是很容易负伤的,你的脸上、手上一不小心,就觉得嗖的一下,一阵细微但很真切的感觉使你肌肉一紧,看时,鲜血流出来,但看不见伤口,每砍一担冬茅,没有人不负伤的。 不仅冬茅割人使人负伤,那黄蜂螫人也叫人心惊胆颤。你砍着砍着,毫无预感的,隐隐能听见一阵嗡嗡叫的声音,有经验的马上停止,如果时间来得及的话,你最好蹲下或躺在草丛中,让黄蜂似雨点飘落在你的脸上、四肢上,只要你能忍住恐惧,过不了多久,黄蜂会一一飞回巢中。这时,你赶快溜走为妙。 砍冬茅的人一多,那路途就越来越远,我记得自己跟着村里的大哥大嫂,到过一个叫野猪棚的地方,天才拂晓动身走,要到中午十一、二点到达,下午回家时已是灯火冲明,整个人好象散了架。有的头脑灵活的,认为跑老远砍一担纯粹的冬茅不划算,于是,偷偷砍几棵松树或柏树夹带在冬茅中,这些树烧起来火大劲足,偷砍树木的一多,可就苦了那些山岭,象鬼剃头一样秃了顶,剩下的只有或多或少的冬茅。 自古以来号称青山绿水的家乡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 庆幸的是,我担心的噩梦没有来临。 近几年,我回老家,总要到村后的山峦去溜达一番,发现原来光秃的山峦覆盖着茂密的树木、野草,以前的山道已被冬茅草霸占。我与家乡人聊天,他们感慨最深的是山上的树没人砍了,以前建房多用木头,现在建的是钢筋混凝土平房,木头用得少;以前烧的多是茅草,现在多用燃气,特别是建设新农村,推广使用找齐,每建一个沼气池,政府补贴800元,乡亲说,沼气池怪,乱杂东西倒进池,就变成可以烧、可以照明的气,既干净又卫生,还实用。。。。。现在,乡亲们最担心的是,山上的树多了、草多了,防火任务重起来,每个人全绷着一根弦。在家里几天,无论是早晨、中午还是晚上,我是再见不到袅袅的炊烟了,它或许将成为一个符号,被诗人在想象中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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