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年春节之前,我在整理2015年的个人资料时,在所写的日记中看到了这样一段文字:“2月6日,星期五,晴,下午接到表姐电话,告大姑于下午4点半病逝,定于10日出殡……”这一段文字,打开了我的记忆闸门。一年前的2月6日,我的大姑因病去世。如今这日子真是过得好快,一晃就一年过去了,我的大姑已离开人世一年了。 记得一年前在听到大姑去世的噩耗后,我当晚就驱车赶往乡下大姑家。路上是半个多小时的行程,这跟平时相比慢了许多,因为悲伤的心情,因为夜晚的寒风,让我不敢将车开得太快。赶到乡下后,大姑的灵堂已在表哥家楼房里布置完毕。大姑躺在灵床上,一身寿衣上面盖着红绸棉被,一子四女围坐在灵床两旁,时断时续地哭泣着。以往我到大姑家,她总会满心欢喜,拉着我的手不停地唠叨。如今,大姑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任我怎样呼喊也没有一丝回音。我明白,91岁的大姑驾鹤西去了,我再也听不到大姑的唠叨了。 大约是在五六年前,80多岁大姑的听力越来越差,以至于后来耳聋日益严重,基本上听不清别人的讲话。两年前,又因走路不慎,大姑摔断了腿骨,住院治疗了近两周,我曾多次到医院看望大姑。我看到的病床上,一个80多岁的老人,像是被沧桑岁月挤压了一般,变得十分瘦小,满头蓬乱的白发;又因为取掉了嘴里的假牙,大姑成了一个瘪嘴老太。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大姑,我一下子就想起了我的祖母,一样的白发苍苍,一样的瘦骨嶙峋,一样的满脸皱纹,一样的大大小小的老人斑。尽管祖母去世时我才10岁左右,但她在我的童年记忆中,依然占有重要位置。我的大姑真的很像我的祖母,她们母女俩都是农家妇女,都吃苦耐劳、心地善良,任劳任怨、呵护晚辈,虽是文盲却深明事理,几乎从不与人争长论短。 大姑是祖父祖母家的长女,而我的祖父多少还存着重男轻女观念,所以,大姑的童年和少年可能过得并不快乐。她小时候没有读过一天的书,小小年纪就要做家务,年纪稍长就到田里帮父母干农活,还要关心照顾好五六个兄弟姊妹。因此,家里有什么好事,基本上轮不到她,而有了矛盾或是苦差使,大姑都难逃厄运。生活的苦难,家庭的重担,并没有压垮大姑,反而使大姑在苦难的磨砺中,增强了家里家外独挡一面的能力,成为祖父祖母的得力帮手。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到了十八九岁,大姑就与大姑父结婚了。大姑和大姑父两人算是姨兄妹关系,大姑的母亲也就是我的祖母,与大姑父的母亲是同父异母的姐妹。照理来说,大姑的婆婆也是她的大姨,她们婆媳关系应该不会难处。其实不然,那位大姨兼婆婆对大姑很凶,管得很严,要求很高,总是指挥大姑干这干那。有时大姑回一趟娘家,婆婆也要检查大姑携带的包裹,生怕儿媳妇将夫家的东西偷回娘家去。虽说检查包裹不会发现什么问题,但婆婆总是要求大姑回娘家当天去当天回,说是家里还有好多事要做。如果大姑回娘家当天不能赶回夫家,那肯定会遭到婆婆的责骂。而那位强势婆婆一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也总会拿我的大姑当出气筒。 初为人妻的大姑,在强势婆婆面前选择了忍气吞生,虽说心中有不少的委屈和怨言,却从不与婆婆当面顶撞,个中原因在于大姑的身后,有大姑父帮着她、护着她。大姑有了委屈可以向大姑父倾诉,而大姑父则在自己母亲和妻子中间,扮演了一个和事佬的角色。我的大姑父家境较好,他读过几年书,后来回乡务农,并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入了党;先是担任初级农业合作社社长,后来是当生产队长,再后来当了好多年的大队书记。大姑父为人处事公道正派、热心助人、公而忘私,在干部群众中很有威信。我的祖父祖母生前也经常说起大姑父,说六十年代困难时期如果没有大姑父一家的接济帮助,那种天天饿肚子的日子真不知道如何挨下去。 大姑与大姑父育有一子四女,在我的印象中,大姑就像一个贤惠能干的保姆。从她五六十岁开始,就当照看小孩的保育员,先是照料抚养自己的孙子孙女,再后来是带自己的外孙和外孙女。到了七八十岁,大姑还要带自己的重孙女,还帮着带女儿的孙子孙女。我印象最深的,是大姑养活了大表姐的一个早产女儿。这个早产儿生下来才两斤左右,连医生都不抱什么希望。可大姑却日夜不息地抱着这个小生命精心照料,用棉签蘸着奶粉或粥汤,一点一滴地喂养她,最后终于度过了危险期,早产儿茁壮成长为一个活泼可爱的大姑娘,如今这个外孙女的孩子已上小学了。 我还记得,在我小的时候,大姑总是叫我放了寒暑假到她家去白相。虽说我在大姑家能吃到自己家里不常见的大鱼大肉,但我还是在大姑家呆不住。大姑家的表哥比我大二十多岁,几位表姐也比我大十多岁,表哥表姐白天还要到田里劳动;大姑邻居家也没有年龄与我相仿的孩子,没有玩伴的我,一个人呆在大姑家就觉得没意思,总吵着让表哥骑自行车将我送回家。大姑对我这个侄子的一片爱心,我因为年纪小并不能体会和理解。现在想来,我的不领情是很伤大姑心的。 大姑是在大姑父突发脑溢血去世后,一个人明显老下去的,不到七十岁的大姑尽显龙钟老态。当年下半年,我的父亲生病住院,这又让大姑伤心难过。在我父亲病重期间,不会骑自行车的大姑,时常会步行一个多小时到我家探望。而只要大姑一来,父亲的精神就会振作起来,就会与大姑一起唠家常。同胞姐弟的温情,似乎让父亲的病痛也得到了缓解。但病魔无情,父亲的最终离去,还是给大姑带来不小的伤痛。 自己的孙辈、曾孙辈的孩子长大了,大姑照理可以安享晚年了,但从小苦惯了、做惯了的大姑是个不闲不住的人,也好像是个不会享福的人。80多岁的大姑总是在家前屋后的自留地里忙碌着,主要是干些种菜、除草、收割等力所能及的农活,还经常为60多岁的表哥烧饭洗衣。直到摔断腿骨住院,出院后坐上轮椅,大姑才好像无所事事了,才无可奈何地闲了下来。在人生的最后两年,大姑又患上了轻度脑梗,有时也不认识人了,经常是一整天不说一句话。在人生最后几个月里,大姑整天躺在床上,进食很少,直至走向生命的终点。 大姑的去世,为我们这个家族的众多亲戚提供了一次相聚的机会,让我见到了许多多年未见的人。亲人相聚,总会有无尽的感慨。我们这个家族曾经就像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但在二十年左右的时间里,这棵大树日显斑驳古老、枝叶凋零。许多的长辈,已经像枯枝败叶一样从大树上掉落;而年轻的一辈又像新枝嫩叶一样,在老树枝杆上生长起来。 大姑出殡时场面很隆重,送葬的人流和车流排成了很长的队伍。记得当时大姑的一位女婿说,老人家活了91岁,也算是长寿了;人走了,还有这么多人送她,也算有福了。送葬队伍中的另一位亲戚说,老人家也可以说是喜丧,她到了那边,与爷娘和兄弟姊妹可以凑成两桌打牌人了。而我想到的是,在这20年里,我的祖父祖母、我父亲母亲、我的伯父伯母、我的小姑小姑父等亲人,先后离开了人世,现在大姑也追随亲人而去,她在那边应该是不会寂寞的。 猴年春节前后,天气乍暖还寒。在一个寒风呼啸、细雨飘零的夜晚,我一个人默默地坐在书桌前,回想着大姑生前的一幕幕往事,内心深处有一种凄凉的甜蜜。也正是在这样的夜晚,我为大姑写了以上这些文字,姑且算是侄子献给大姑周年的祭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