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寒雨绵绵的秋天,他的妻子又临产了。 想着即将来临的第二个孩子,他既满含期待,又隐隐担忧。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当时正值计划生育行动高潮,作为一名公职人员,他知道超生一个孩子意味着什么。 奋斗了那么多年,他当然不想因此失去汗水换来的一切,包括他的公职。 然而,他的儿子,这个倔强的小不点,还是这样不合时宜地来到了人世 。仿佛冥冥中注定,这个男孩要来承受的,是比别人更多的风与雨。 他和妻含着泪,将儿子送给了大南山脚下一户人家。临别时说好了,从此不再相认。然而,孩子毕竟是自己的骨肉,毕竟在爸妈的怀里才度过几天的时光啊!他和妻紧紧搂着孩子,任凭愧疚与不舍随着泪水长流。 几年之后,他在下海经商的大潮冲击下,辞去职业,投身商海。几番沉浮,几番成败,历尽坎坷的他,终于成为显赫一方的民营企业家,发展的足迹遍布中国大陆、香港与东南亚。 岁月蹉跎,不觉中他已过了知天命之年。他的儿子,也该将近三十而立了。不知这么多年来他过得好不好?不知他也成家了么……太多的疑问,太多的牵挂纠结在心中,在无数个月圆的夤夜,纷乱着他的梦境。 他终于不顾当年的约定,摒开繁忙的生意,从香港飞回汕头,驾着豪车载着妻,悄然来到了潮南那个僻远的小村庄。时代的变迁,改革的脚步,已让当年那个落后的村落焕发出新的面貌。泥泞小道变成了笔直的坦途,低矮小屋被漂亮的楼房所代替……他的目光掠过村道两旁茂盛的风景树,一丝欣慰浮上了心头。他一遍遍暗暗祝祷——但愿儿子的生活也会如这迎风招展的风景树一样,蓬勃,快乐。 然而,经过打听,他得知孩子如今家境极为窘迫,是村里最贫穷的人家之一。养父种田总是收成不好,又酗酒成性,经常打骂老婆和养子;而养母善良隐忍,靠着摆卖煎粿摊艰难度日。孩子初中还没毕业就辍学了,遵循农村的风俗早早就成了家,也有了自己的孩子。这几年养母身体不好,再也无法出去摆摊,小夫妻俩就承担起家庭的重负,接替母亲摆起煎粿摊,每天从早到晚地奔忙,勉强养家糊口。 听着村头的老人讲述这一切,他的妻子早已泣不成声,而他的心中,也是一片黯然。他揽着妻子的肩,叹了口气,说:“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去看看孩子,一定要好好补偿他。或者,把他接回来。” 在村市场的榕树下,一对年轻的夫妇在煎粿摊前忙碌着。小伙子个儿瘦小,一看就知道是长期营养不良。他汗流浃背地煎着粿,眉眼中有一丝坚毅,一丝从容。他的亲生父母躲在人丛中望着他,眼中泪花闪闪。然后,这对衣着光鲜的中年夫妻又像逃避什么似的,匆匆离开市场,向着儿子的养父母家奔去。 他们的到来,自然在这个贫寒的家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养父耷拉着一张脸,喷着浓浓的酒气:“看样子你们是发财了哇!这二十几年我养孩子可是不容易,你们怎么打算补偿我,啊?”养母却瘫坐在门槛上,热泪长流:“不,不,我什么都不要,只求你们不要把阿山接回去,他是我的命根子呀……”臭婆娘,你懂什么!”养父怒吼着,又习惯性地抄起扁担,要揍养母。小孙子吓得哇哇大哭,躲进奶奶的怀里,惊恐地望望爷爷,又望望这对陌生的客人。 “住手!”他大喊一声,挡住了酒鬼的扁担。“阿山,阿山……”他叨念着儿子的名字,对着酒鬼的脸,一字一顿地说:“放心,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不要……你们千万不能将阿山带走,求求你们了……”养母伤心的哭喊引来了众多乡亲的围观。人群中有好多女人悄然抹去眼角的泪,男人们也长吁短叹。 “妈,您放心,我绝不会离开你的!”不知何时,阿山已经回来了。“只要我有一口饭吃,绝不会让您和爸饿着,妈,我永远都是您的儿子!” “阿山!”养母老泪纵横,紧紧拉着阿山的手,仿佛一松开,孩子就会离他而去。 阿山抚抚养母的肩,又抱起宝宝,踱到亲生父母的跟前:“对不起,你们请回去吧!我妈苦了一辈子,我要好好照顾她。今后,请不要来打扰我们。” “孩子……”他嗫嚅着,从包里掏出厚厚的一沓钱,塞到阿山的臂弯中,“这个……给你们做生意,或者买些好吃的给爸妈吃吧!” “不,谢谢阿叔。”阿山轻轻地,却极为坚决地把钱推回去,“我们的生意还过得去,爸妈我也会照顾好的。我不会收下您的钱的!” “那么,我给你买一个店面,你到城里去开店,可以赚更多的钱,为宝宝买高级的奶粉,好吗?”他几乎用乞求的语气在跟儿子说话了。 阿山却婉然拒绝了:“不要的,阿叔,等我努力赚够了钱,就会买店面的。至于宝宝,你看,我们没有喂什么高级进口奶粉,却白白胖胖的,不是吗?” 这时,阿山怀里的宝宝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的确,宝宝长得粉嘟嘟的,轻轻一逗就咧开小嘴笑得乐哈哈的,看起来又健康又活泼,那么惹人喜爱。他好奇地问道:“你们在这样的条件下,是用什么办法把孩子养得这么水灵的?”阿山答道:“我们这里条件和经济的确没你们城市那么好,孩子断奶以后,就在婴童店里买米粉给宝宝吃,宝宝一直都很爱吃,也长得顺顺利利的,我们才能这样安心去做生意啊!”阿山说着,拍拍孩子圆滚滚的小PP,脸上露出难得的自豪笑容。 “那米粉是什么牌子呢?”他和妻更好奇地问。阿山朝着窗户下边的小桌子努一努嘴,说,“是宝儿健。”他看到小桌子上面摆了好多空罐和未开封的,顺手拿起来一看,制造商是“汕头市益利食品公司”。“我听你姐姐艾米说过这个品牌。她和你奶奶都爱喝益利的芝麻糊和杏仁霜,想不到还有婴儿吃的好东西。”他一边轻叹着,一边用充满爱意的目光,凝视着阿山和宝宝。 “是的,村里老老少少都喜欢吃益利的产品,质量好,又不贵,这个‘宝儿健’婴儿米粉听我妈说确实有加奶粉和五果粉,因为里边常看到一些棕色果仁碎屑,而且味道和口感都很好,宝宝很爱吃,我们村里大部份的小孩都吃这个!” 一提起“宝儿健”,养母的眼中也闪过一丝久违的亮光:“哎,这个‘宝儿健’米粉实在是好哇,我们邻居也跟我们一样同时生了个胖小子,断奶以后他们就吃别的米粉,一摸小孩的头骨还软软的,你看我的孙子,”她一边说一边抬起粗大的手掌,摸摸小孙子结实的脑袋,“我的孙子都会走路了邻居的小孩还在学爬呢!”她显得十分得意,接着说:“以前在养阿山的时候,吃的米糊都是我亲手磨出来的,现在生活好了,又有了这个宝儿健米粉,的确让我在带小孙子时省了不少心哇。还有,如果小家伙有个头疼脑热的,只要喂一小包益利的‘宝儿健清益宝’,就又平平安安的啦,这个‘益利’公司做的东西真好!”养母说着,笑呵呵地望着心爱的小孙子,眼里写满慈爱与欣慰。 蓦地,她的眼光却又黯淡下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唉——” “怎么了,妈?“阿山关切地问。 “没什么,孩子。妈只是想,你小时候妈买不起奶粉给你吃,那时如果也有益利,你就会长得壮实多了……”养母说着,又轻轻啜泣起来。 养父蹲在一边,一直不作声,这时也嘟囔着:“是呀,那时你总是叫我用石臼舂米给这小子吃,可我舂到手酸欲折,你还总是嫌米粉太粗,小子吃不下。唉,那时如果有‘宝儿健’就好了!” “亏你还敢说!”围观的乡亲中,不知谁爆出这一句。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养父也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秋日的清风拂过这个山村的院落。泪水,再一次模糊了他和妻的双眸。 潮南的山水养育了他的儿子,滋润着这孩子淳朴善良的品格。他深谙,这里才是儿子真正的家乡。他没有理由,也无法带走这个潮南的儿子。 阳光下,儿子瘦小的身躯却是那样挺直,那样坚强。他想起了儿子所说的“宝儿健”米粉。细腻的米粉中所蕴含的诚信品质,正像这孩子对于哺育他的爹娘,作出了一生一世的承诺。这份承诺柔如米粉,却重如泰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