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未满18岁便嫁给了父亲，那年秋天，有着一条粗粗的乌黑长辫，面如满月，爱唱爱笑的母亲，没有新衣红轿，没有敲锣打鼓，只在心爱的长辫上用红绳扎了一个蝴蝶结。从家徒四壁走进绳床瓦灶，从一个八兄妹的大家庭走进一个六兄妹的大家庭。结婚两天后，母亲就亲自把大红花系在父亲的胸前，成为一名光荣军人的留守家属，独自照顾年迈的老母亲，守着那低矮的泥坯屋和几亩穷地。那一年的农村刚经过了大跃进带来的满天卫星，经过三年的自然灾害，开启了“农业学大寨”热潮，那一年，农村还很苦。

送走父亲后，母亲背上旧书包去上学，奶奶靠在门框上，浊黄的 眼神目送着母亲，没有阻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母亲走进学校大门，只见同学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不时有“都结婚了还来上学”诸如此类的话语飘进耳里。没到放学时间，母亲便回家了，奶奶没说什么，只递给母亲一坝缸水。母亲接过水一饮而尽，麻利地把头发挽成一个髻，“娘，晚上呷啥，我来做。”从此，母亲便成了这一个家的主要劳动力。

母亲是地里干活的一把好手，种秧、耕地、收稻、打谷样样在行，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把一个大家庭操持的井井有条。母亲有低血糖，在酷暑下劳动时间过长，便会晕眩中暑，几次晕倒在田畦上，周围的人立即掐人中、喂凉水，醒来后在背阴处靠靠，又继续下地干活。母亲种的田到了收获季节总是黄澄澄的、颗粒饱满；母亲种的地就像一个大花园，各种各样的蔬菜琳琅满目，红的灯笼椒、绿的丝瓜、苗条嫩绿的黄瓜、憨憨胖胖的冬瓜、金黄的菜花……

母亲陆续生育了我兄妹三人，怀大哥时，家里穷，也没啥好吃的，大哥出生时只有4斤多，就像一只老鼠。村里的老人看着直摇头，都说只怕这孩子保不住啊。19岁的年轻的初为人母的母亲没听旁人的闲言碎语，为大哥起了乳名“毛狗”，意在命贱好带，精心照料，晚上也不敢深睡，生生把大哥带结实了。

多年操劳基本维持了一家人的温饱，母亲看着低矮破旧的泥坯屋和逐渐成长的儿女，又开始 琢磨盖新房了。母亲是一个急性子的人，立即行动起来，亲自挖土、和泥、制成一尺长短的土坯，一块块架成菱形格在太阳下晒干再烧成砖。记得一个狂风暴雨的晚上，我被一声炸雷惊醒，赶忙伸手去摸身边的母亲，落了个空，坐在床上放声大哭起来。奶奶过来牵着我站在门口，屋外坪里，母亲正带着两个哥哥冒着倾盆大雨给白天才垒好的土坯盖上稻草。经过一个夏天的折腾，一栋两层楼的明亮、宽敞的新房落成了，盖瓦那天，放了很多鞭子，母亲站在楼上大把大把撒糖果，喝了不少酒，脸红得像天上的云彩。

母亲并没有因为辛劳而忽视我们的成长，只要村广播站播报晚上大队放映电影的消息，母亲会提前收工，早早回到家为我们兄妹做饭，还炒上一盘葵瓜籽，香香的，每个口袋揣得满满的，带上小板凳兴高采烈地看电影去。

父亲总算转业了，分配在市煤炭局工作，家境也越来越好了。

我十岁那年，家里来了一些客人，听说是父亲的战友和领导，母亲做了一大桌丰盛的饭菜，备了自酿的米酒，我和哥哥没上桌，只听到父亲一阵阵爽朗的笑声传来。客走后，父亲和母亲都很兴奋，压低着声音说着什么。几天后，母亲高兴地告诉的，我们要住城里去了，变城里人了。那一年，母亲40岁，头发已变得枯黄，脸晒得黝黑，长了不少皱纹，眉间因长期操劳蹙眉形成的“川”字纹格外明显。（文/纤云弄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