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住院了,记忆中母亲身体一直很好,从未住院,有小毛病也只是挨一挨.母亲老了,母亲确实是老了! 记得我读初一时我们家搬到了这座小城,举目无亲,外地上班的父亲的微薄收入不足以支付我们姐弟四人的开销,母亲便在城市的街角摆起了地摊。一张大花塑料布铺在地上,冬天,上面摆着手套和棉袜,夏天摆着太阳帽和丝袜,旁边放着一个大帆布包,那里面是待买的商品。两个姐姐在远方的大城市求学,弟弟方小,母亲为了节约时间在出摊前总是做好饭热在电饭煲里,中午送饭就只能由我了。记得有一天中午我搂着饭煲刚走到街角便听到城管车大喇叭的高声斥责,母亲惊慌地收着卖品,慌乱地塞进大帆布包,城管车掋近了母亲的脚边,母亲惶恐地逃跑,帆布包口有一双袜子滑进了深深的泥水里,我逃离了那儿,我不想给母亲送饭,我再也不愿给母亲送饭了。母亲认为弟弟太小坚持要我去。没办法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一个星期天的中午,我又像往常一样搂着饭煲给母亲送饭,周末的街市人头攒动,熙熙攘攘,远远地望见母亲的地摊旁围了好多顾客,我走过去正要跟母亲打招呼,突然发现了我的同桌阿花,她是我们班上有名的大快嘴,她的爸妈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她还没发现我,正在聚精会神地挑选手套,我不能让她知道我的母亲在摆地摊,我更不能让我的那么多的同学们知道我的母亲在摆地摊,而且就在我们学校旁的街角摆地摊,我只告诉过他们我的父母在外地上班。我悄悄地走到阿花的身后,把饭煲丢在大花塑料布上,转身便逃入密集的人流中,身后传来母亲的呼喊声,我什么也没听见。 就这样在躲避和极不情愿中,我读完了初中,高中两年也很快过去。高考的前几个月我病了,不得不住进医院。真是冤家路窄,同病室的尽然又是我的一个同学阿强,他的爸妈都是市政府的干部。那几天,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高档营养品,礼品,鲜花堆满了床头柜,床上床下满满当当。到了吃午饭的时间,阿强的妈妈提着一个汤煲进来笑盈盈地对他说:“这是开酒店的张姨特意为你炖的老菇人参乌鸡汤,香着呢!快喝吧!”我想:弟弟怎么还不送饭来呢?其实这几天都是母亲出摊前煮好鸡蛋汤面让弟弟放学后热一下送过来。我闻着阿强的靓汤直流口水。“同学,你也喝点吧!一大煲汤,多着呢!”阿强的妈妈笑着问我。“谢谢阿姨,我弟弟马上也会送汤来的。”我咽着口水答道。窗外,正飘着雪花,也许母亲正冒雪兜售着手套和棉袜,这几日只有弟弟为她送饭了。门吱地一声开了,母亲的乱发上,旧外套上落满了雪花,费力地挎着大帆布包走了进来,从包里摸出一个斑驳的大搪瓷缸,用手拂去脸上的雪说:“小毛半路上摔了一跤,饭煲也摔坏了,又赶上弟弟下午提前了时间考试,我只好从新做了白菜汤面,等急了吧?晚上收摊再炖汤给你 喝。”我不想让阿强看到背着大帆布包的母亲和斑驳的搪瓷缸,只好对母亲说:“纸用完了,快去买一卷!”我把母亲送到住院部门口,又说:“算了,我自己去买吧!”母亲的背影消失在大雪中。我捧着白菜汤面在自行车棚喝完,把大搪瓷碗放进了自己的自行车篓里,回到病房蒙头便睡,阿强跟我说了什么我全然不知。 后来,我考上了很不理想的学校,大学很快就过去了,毕业快一年了我仍旧工作无着,隔不了几天就可以听进阿花阿强们一个接一个奔进了锦绣的前程,我的所谓女友也跟随她的富贵新男友投入到幸福美满的新生活中去了。我怨恨我高考的失利,我怨恨我学业的颓废,我怨恨母亲做的白菜汤面,我怨恨母亲的大帆布包,还有那张大花塑料布。我在床上躺了两天两夜.第三天中午,听见了父亲炒菜的声音,父亲喊我起床,让我给母亲去送饭,他要赶火车去外地上班,他喊了我几次,我装作没听见,他提着饭煲又来拉我,我非常生气,把饭煲丢在了桌上,饭菜撒了一桌,我大声咆哮:“我——不——送——!凭什么让我送?”我奔出门外,记得那是1995年的冬天,外面飘着雪花。带着无尽的怨恨我逃离了雪花曼舞的小城,孤身一人来到南国的深圳 ,我是寻求我的老菇人参乌鸡汤来的,美丽地深圳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她跟我隔着十万八千里,繁华的深圳完全没有我的立锥之地。奔波在深圳的大街小巷,我寻过 一个又一个工业园,找过一家又一家工厂 ,对于我的求职,他们只有摇手和拒绝。那个年代到深圳寻工作跟当今截然不同,每次进出布吉边检站,可以看到在通往关外的通道及路上躺着一堆堆的求职者,他们求职无着,回家的路也不易。巡警的大车随时都可以把像我这样的三无人员抓进去以收容遣送为名拉到樟木头修铁路,与劳教人员无二样。在这样的渴求和恐惧中,在这样的凄风苦雨中,折反的念头矛盾着我的心,对白菜汤面的怨恨也消减了许多。在钱快要用光,几乎要露宿街头时,在布吉罗岗我找到了一份在胶袋厂当操作工的活,每天一班12小时,昼夜两班对倒 ,不包餐。繁重紧张的劳动,高温和机器巨大的轰鸣,这是我之前从未经历的。最要命的是伙食费成问题,工友们认为书生模样的我对于如此的繁重劳动肯定是干不了几天,所以没人愿意借钱。我每天只能很节省地吃一点东西,终于在一个夜班的凌晨 ,感觉自己几乎快坚持不住了,饥饿使我心慌气短,快要晕倒,想出去买点吃的,可厂大门紧锁,保安也不知睡到哪里去了。我只好使劲翻上院墙,可再没力气爬下去,重重地摔了下去,半天都起不来。想起了母亲的白菜汤面,现在就是有一桶也喝得下。敲开了小卖部的门,在老板的埋怨声中,我接过一包方便面一口塞进嘴里,把我噎的泪如泉涌······接下来更是祸不单行,由于睡眠不足,我操作机器时打瞌睡,不小心把手指绞进了滚筒,等我清醒时已经躺在布吉人民医院的病床上,可是少了一根手指,后来治疗时又遇药物过敏,全身起了大疙瘩,呼吸困难·····我很害怕,我想起了遥远北方的小城,想起了辛劳中的母亲······我还有机会喝到母亲的鸡蛋汤面吗?我会死在这南国的深圳吗? 美丽繁华的深圳接纳了我的怨恨,汗水,眼泪,还有我的一根手指。后来,有了自己的小家。再后来,有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儿子。 可是母亲老了,她再也背不动那个大帆布包,再也无力背着那个大布包去进货和摆摊了······ 我托人弄到了四川藏区的野山菇,东北的高档野山参,山区放养的乌鸡,细细地炖了一钵汤。我和妻子挑选了好多的营养品和高档水果,儿子走进了另一家礼品店,他说要给奶奶一个惊喜。那一天,我们坐在母亲病床前,床头堆满礼品,母亲微笑地品着汤,儿子高兴的跑进来,捧给母亲一个精美的礼品盒。啊!三支美丽温馨的康乃馨。儿子朗声道:“我们祝奶奶母亲节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