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老人的话讲，母亲是个苦命的孩子。五岁的时候，外婆因患脑膜炎去逝了，丢下母亲和一个舅舅两个妹妹，那时候舅舅才七岁，小姨还未过满月。在家里母亲理所当然地承担起了洗衣、做饭、操持家务的活计。倘若是现在的孩子，五岁，正是撒娇、玩闹的年龄，而母亲却要承受成人所能承受的生活担子，可想而知，她的童年并不快乐，或者称不上有童年之乐。

　　记得，我记事的时候，母亲常常说，“长大了好好读书，别象妈一样不识字，摸了一辈子的黑。”那时候，我才从母亲的话里，依稀知道，母亲一辈子没进过学校。在那个饥荒的年代，大一点的舅舅们要和外公去农田里干体力活，而母亲整个夏天都要在家里操持家务、洗衣做饭，何况外公是个传统观念的老人，他常和母亲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读什么书啊？长大了找个好人家嫁了，我就省却这份心了！”

　　直到多年以后，我才真正明白了母亲的心，她本是个爱读书的人，只是那个时代，那个贫困的家庭没办法也没能力给她营造读书的机会和环境，所以她不得不放弃自己的所爱，做着与自己年龄相差千里的事情，当然，这也是母亲一生的遗憾。

　　母亲１８岁那年嫁给了父亲，他们只相差一岁，就我的想法来看，那个时候的他们应该还不懂爱情吧，只是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早早地背负了家的担子而已。父亲兄妹六人，在家父亲排行老四，那时祖父母年纪已大，母亲过门后，就早早另开了门户，家里大小事情又都交给母亲打理，从家里到家外，只要母亲能做得来的。我记得我曾问过母亲，“１８岁，多好的年纪呀，我还在读高中，您却已经结婚生子了，您不觉得委屈吗？”母亲说“那个年代，都结婚早，有了你们，我就什么委屈都没有了。”

　　母亲没有文化，只认得出自己名字，但许多深刻的道理她却懂得比我多，做得比我好，这是多年以后，我已为人父的时候，才深深地体会到的。只是这个时候的母亲已经长眠于地下，她也已体会不到儿子的理解和爱了。

　　外婆去逝早，母亲当祖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她话不多，却常说，婆婆也是妈，既然叫一声妈了，就得当妈一样待。仅这句当妈一样待，母亲便整整待了三十年，这当中有委屈也有忧伤，有快乐也有欣喜。那么多年，我是亲眼所见、亲身经历着的，直到现在想起以往还觉历历在目，心会不由自主地酸楚着。母亲，对家庭，对孩子，对老人，倾注了多少心血和爱啊？

　　清晰地记得，我六岁那年，家里人口多，困难得很，平常的日子吃不到猪肉，一日三餐，我最常见的就是土豆和白菜。那年春节前，父母买回来十斤猪肉，母亲说祖母爱吃肉，红烧着吃，我是少年不知愁滋味，怎么做着吃都高兴。但饭桌上也就做了一盘肉，除却老人和孩子吃的，等母亲来吃的时候已经没什么了，那个时候我都没想起叫母亲吃肉，只顾着自己了。等想起问母亲，“妈，您怎么不吃肉？”母亲温和地笑，“妈不爱吃肉。”六岁的年纪有种单纯的傻，认为母亲说不爱吃就是不爱吃了。直到我考上大学那年，家里条件也好得多了，临行前一天，母亲说，“做点你爱吃的红烧肉吧，稿赏一下我聪明的孩子！”结果饭桌上母亲端上来一小盆红烧肉，她说，“今天大家伙都多吃点儿，高兴！”看着母亲一块块吃红烧肉的时候，我的喉头仿佛哽着一块东西似地咽不下这肉，童年的往事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那一刻我才明白，母亲不是不爱吃肉，而是不舍得吃肉。

　　我成家后，母亲常说，有了媳妇忘了娘，不过只要你们小家过好了，过和睦了，就算忘了也么事。每逢心有不快之事的时候，常常会给母亲都会打个电话，拉拉家常，本想尽一份做儿子的孝道却更多的时候被他们安慰，你们都长大了，很多时候要学会把握尺度，没事时多陪陪媳妇和孩子他们，我们住在农村有吃有穿，不用你惦记。

　　记忆里，逢年过节，我回家在父母身边呆的时间并不多，平时，忙于工作回家更少得可怜了。而母亲从不说什么，每次知道我们要回去，都会做很多我爱吃的凉粉，然后欢天喜张罗一桌子饭菜，吃不完拿着，也得做。

　　母亲养育了我们兄妹四个，她从不给自己的单独过生日，每到我们兄妹几个谁生日时，她总说一起过热闹，也省得你们麻烦，而且一年跟着还能过好几回呢。那时候，我并不理解母亲的心，其实母亲不是怕麻烦我们，是担心影响我们各自己的小日子。

　　我从未给母亲过过一次母亲节，每到这个日子的时候，我都是陪在老婆和孩子身边，为他们买鲜花，买些她们喜欢的东西，而对于母亲，却最多是送些钱过去，呆一会儿就走了的，我一直在心里惦记着这件事，却终究没能做成，直到母亲去逝，那束康乃馨变成白菊的时候，我才知道对于母亲，我欠得又何止是这一束花？

　　母亲去逝后，我在整理她的遗物时，从她的旧木箱子底里居然找出十几双布鞋来！父亲含泪对我说，那是母亲做给我们兄妹几个的。因为母亲担心她年纪大了，有一天做不了针线，怕孩子们没得穿。那一刻，我的泪成了如绝堤的洪水，再也抑制不住。母亲就是这样一个人，她宁可苦着自己，也要为家人着想，她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这个家的人。即使在生命的最后，她的温暖还在，她对这个家所有人的爱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