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遗体是在端午节的第二天火化的,很顺利,清晨四点多上的灵车,上午十点哥哥便抱着父亲的骨灰盒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准备入葬了,近处的山谷时不时的总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百荷香,让我不禁总有这样的冲动,要在父亲的坟前种上一片百荷花。 知道父亲的人常说,父亲的骨头又臭又硬,文革批斗牛鬼蛇神不停地游街啊,批斗啊腰背始终没弯过,当然也遭受了别人无法想象的迫害。
四人帮被打倒后,父亲终于平冤诏雪,但对官场名利已经是淡而又淡。现成的大机关不去,只在街道谋了个极其普通的职位。管些街坊邻里的家庭锁事,父亲对于工作倒是表现出从未有过的热诚,不是今天为哪个傻儿子的低保奔波,就是明天为哪个待业小青年的工作发愁,时间长了谁家有个头痛脑热的就都找他,有些厉害的角色就总指摘父亲不识实物自命清高,我那时还小对于这些似懂非懂的话不甚了解,只是能够时常觉察到父亲眼底的担忧之色。
八十年代未,那些厉害的角色,早已飞黄腾达,出入都是被人左拥右抱,而父亲却在家里弄起了花花草草,成了街坊邻里口中的“好人”,照 常热衷于街坊的鸡毛蒜皮的锁事,比如照顾孤寡老人的生活,换个气买个米什么的,那时的年轻人都纷纷跑去住了楼房,街坊里大多剩下老人和孩子了,也有个别买不起楼房的年轻人还留在街坊里成天的鸡飞狗跳的闹离婚,每每都要父亲去说和,父亲总是无耐的摇头“小家,大家,家和万事兴,过去那么困难都挺过来了,现在日子好过了怎么倒不太平了。”
在别人眼中父亲是非常健谈的不絮叨不讨厌,说话总是滔滔不绝,家事国事天下事,总能娓娓道来,年轻人喜欢听他说话,老年人喜欢向他倾诉,他总能象个无穷大的容器,随时准备灌进来,倒出去。
父亲在家的时候大多都很沉默,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花花草草上,老人家对花的研究远远超出了对人的研究,他的君子兰,文竹,雏菊已经种得颇有心得,更能和邻里街坊的老人们分享种花的乐趣和经验,还时不时的组织个花卉展什么的。
我那时刚刚参加工作不久,社会的复杂人际的变通,时常让我感觉到比工作还累,所以那个阶段我是特喜欢待在家里的,家在那时成了我心灵的一片净土,宛若灵魂深处的世外桃源,父亲也总是若有所思的望着我,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沉默了,我知道父亲的无语便是对我最大的安慰,我更知道父亲的心中,始终有一片天地,明亮如镜任何世俗的糟粕都无法入侵。
父亲常常站在他的花草前伫立良久,有时竟能几个小时不动。我知道父亲是那样用心的体会自然的芬芳。而现在的闹市的人们早已迷乱于姹紫嫣红的世界,却无法体会其芬芳之味了。
九十年代未,父亲的身体已大不如前了,在家里教育孙子成了他津津乐道的事,他常说人之根本在于生存,生存根本在于勤奋,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好吃懒作,任意妄为,现代年青人之大不幸。他总说社会进步了但人的生存竞争却更加残酷了,新一代的教育不是娇宠,而更应是历练。老鹰如果不让小鹰出去飞,小鹰是永远飞不起来的,到时连家养的鸡都不如。父亲对于孙子的教育更是言传身教。似乎是想把对儿女们教育的不足,要在孙子这一代找回来,但必竟年事已高,精力大不如前。
二十年代初,虽然科技突飞猛进,但也不能抵制五花八门的癌症对人类肉体的侵蚀。细菌的变异滋生几乎让我觉得弥漫在所有的空气中,让我心生恐惧。癌细胞在短短几个月由父亲的肺部扩散到五脏六腑,病痛折磨的父亲异常痛苦,父亲坚决不去医院接受治疗,终日在家里更加精心的待弄他的花草。父亲是在微凉的晨曦中,在花草的芬芳中安祥离去的,走时腰背挺直。
父亲这一生唯一使他安慰的是他的儿孙们也一样热衷于对花草的研究。只是父亲生前从没有料想到死后邻里街坊无一不挥泪送行。
父亲逝世一周年后,坟前百荷竞相开放,淡淡花香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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