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临终前,得了老年痴呆,母亲又中风,半身不遂,生活起居成了问题,哥哥只好叫父母搬到新屋子里去,和儿子媳妇住到一起。 父亲一辈子没有离开过老家。那房子是他一手盖起来的,屋后竹园有几根竹子,树上鸟窝有几个,他都清楚。老屋一共四间,曾经热闹哄哄地住过我们姊妹6人,周围还有鸡啊鸭猫啊狗啊一大堆畜生。哥哥结婚以后,在河岸对过,600米之外的庄子上另外建房,我们五姐妹也依次出嫁,剩下老夫妻一对,嫌空,就把房子改造了一下,两间供人居住,另两间安置一堆动物。
所有的动物都是散养。老屋在一块大田中间,鸡白天满田野打工找虫子,晚上跳到房上横搁的木头上休息,要捉一只,非天黑偷袭不能成功。那鸡和鸡蛋特别好吃,我们五姐妹经常回家去拿。父母最高兴的事,是乐滋滋地看着我们带着丈夫儿女,土匪似的回家抓鸡。在老屋的周围,时时回荡着我们赶鸡骂鸭的笑声,一波又一波。
母亲一直不肯搬家,因为恋着那些畜生,以及畜生对女儿女婿外孙的吸引力。现在母亲中风了,父亲又糊涂,连身边的人都认识不了几个,哥哥便强制父母搬家。房间、床都是现成的,把被子衣服一收拾,用一辆三轮车就拖过来了。吃过晚饭,父亲就走。问他干什么去,他说回去看看猫。是的,哥嫂把鸡鸭抓到这边关进窝了,狗儿自己也跟人过来了,老猫却没有过来。到很晚,父亲迟迟不过来睡觉,他的孙女骑车去喊,却看见他蜷缩在那张空空的床上了!正是数九寒天,孙女差点流下泪来。叫他,怎么也不肯下床,嘴里一直说:“这就是我的家呀!”没法,哥哥只好又抱去两床被子,爷儿俩勉强糊过一晚。到明天 ,下决心把床拆了,家里的东西,一部分搬,一部分卖,一部分扔,全部清空。吃过晚饭,眼一眨,父亲又走了。哥哥到老屋一看,父亲蜷在老屋门后,看到哥哥来了,说:“家里东西怎么没得了的呢?她们家来没得鸡抓啦,怎么好呢?这是我的家啊……”哥哥抱着父亲大哭!
哥哥找人把房子拆了。那一天我正好到家,陪父亲去看猫。我看见,在一片田野之上,剩下几棵树,一片竹林,还有几个草堆,我曾经热闹哄哄的老家,此刻满目凄凉!我们没看见猫,父亲就唤,咪咪咪咪,猫从一个草堆顶上跳了下来。我试图抓住那猫,把它带走,可是那猫很精,不让我靠近。我叫父亲去抓,还像小时候一样,说我要跟猫玩。果然父亲一伸手,老猫就来舔他的手,我也试着把手给它舔,趁其不备一把薅住它的前腿。那猫奋力抗争,鬼哭狼嚎,又用后爪来抓我,把我手上抓伤,因为疼痛,只好放下它。那猫一下地,迅速逃跑。我觉得奇怪,因为按照常识,猫是好吃的动物,哪儿能喂饱哪儿就是家,频繁搬家是它们的爱好。于是我爬到草堆顶上去看,原来那里有一个草窝,里面有四只嗷嗷待哺的小猫!
我满含眼泪,挽起父亲的臂弯,说,爸爸呀,我们回家,我们有了新家,怕什么呢!
三个月后,父亲去世。从此以后,每想起父亲,我都会想起那只老猫,想到它不肯搬家,泪水就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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