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娘的怀，伏在麦堆上，一颗颗饱满的麦粒儿亲着娘，娘紧紧拥着它们，如抱着自己的孩子。二叔对娘说：“老嫂子，您这麦到底卖不卖？不卖喽，就不叫人家等了，价钱不中，咱老百姓能有啥门儿？”
娘抬起头，泪顺势就掉进了麦堆里，那麦子竟湿了一片，娘抹了一下脸，说：“叫人家来吧！”娘站起来，把几粒麦子放进嘴里嚼，娘说：“这麦香哩，好吃，养人哩，咋就恁贱，恁不主贵哩？谁不吃，中？谁再中用，还能扎住脖子？唉！这地是越种越没劲，下年，咱也不种了，荒那儿，也自该荒了！”
种麦，是农事中最关紧的活了，收了秋，腾了茬儿，节气便到了寒露，麦子便能种了。娘常常是脚不连地跑，白天，会去请骡子队或机耕手，来犁地，一亩地六、七十块的价格，上一袋化肥也要一百多块，烟酒招待自然是好的，娘跟着师傅们在地里忙活，白发便紧贴在她的颊上；晚上，娘戴着老花镜，收拾麦种，娘说：“这麦种咋也贵哩金豆样？”天不亮，娘就背着麦种上地了，地犁了，肥上了，药打了，就等着下种了，那自然是要雇人的。
娘有六个儿女，爹老哩早，娘一个个拉扯大，心都操碎了，我们都劝娘别种那地了，该歇歇了，娘瞪了眼说：“都不种地了，人还吃啥？看不起种地人，就是忘了本，没良心，你们荒了地，娘可不荒，地能长粮食，能养人，比啥都主贵！”没人给娘抬杠，二哥却给娘算了一笔账，一亩麦产八、九百斤，除除化肥农药种子各种开销，也余不了多少，十亩麦子连一个高中生一年的开销都不够，更别说顾一家老小了。啥没有粮食主贵，咱有粮食却养活不了咱！
娘听了，没说话，却想起邻家三婶生病的事，三婶两口是村里的好庄稼人，把庄稼收拾哩花一样，屋里粮食成圈成囤，但三婶病时 ，粮食全卖了，连住院时的押金都不够，三婶到底没能看好自己的病，就在那年雪下的日子，埋在了自家的麦田里，但她却闻不到麦香了，三叔撂了荒，进了城。娘终于开了口：“不管咋说，天底下没种地人不中，啥也养不了人，只有粮食中，都不种地了，也就没人世了，俺就不相信，都不知这个理！”娘丢下我们，又上地了。
娘从人家手里接过钱，娘的麦子卖了，人家说，老大娘，您好好数数钱。娘说，数啥哩，不用数。把收粮食的人送走，娘回屋的脚步几乎抬不起来，娘的孙子孙女们却把娘围得紧，娘便一一赏了，娘说：“奶奶说话算数，都有份，都买东西去吧！”孩子们欢天喜地去了，娘却哭了一场，娘的泪，很多，擦，都来不及。
娘把农历的节气扳得很准，又是一年的寒露了，寒露到霜降，种麦不慌张，霜降到立冬，种麦不放松，小雪不发股，大雪不露土，娘念叨着民谚，又哭了。那一年，娘的麦子依然种的很及时，娘说：“地不能荒了，荒了，不中！”
|
京公网安备11010202007521号 名称：北京精典博维文化传媒有限公司 地址：北京市西城区德胜门外大街77号等6幢87号楼101单元（德胜园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