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不习惯这么早就起床,但是还有三十多里的路往县城赶,没有办法,就只能起来了。 我是后起来的。这时父亲已经把车子推到了院子里,打好了气。母亲也随着起来了,开始在灶前忙活。问我想吃什么。我实在是没有一点胃口。现在不吃一会就饿了,还是吃一点吧!母亲带着询问的语气问我,是吃荷包蛋还是喝碗牛肉汤?都行。母亲不再问了,就开始生火。当我穿好衣裳站在院子里的时候,天还是漆黑一片,烟囱里的火星直往天上窜。
洗完脸,母亲也把饭做好了。一碗炒鸡蛋,一碗牛肉汤。牛肉汤里一半都是肉。我喜欢吃炒鸡蛋,于是鸡蛋下去了不少,牛肉却是没有怎么吃,就是喝了点汤。完了之后,就准备走。我也没有什么东西好收拾的,感觉没走几步就到了院子外面。天还是黑的。从院子里走到外面,母亲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后面跟着。她一辈子没有出去过,最远就是到宛城,外面的世界她也不知道,所以她一时也不知道该对我说什么好。
父亲推着车子在前面走,我跟在后面。从家门口到村中间是一段坑坑洼洼的土路,每逢连阴雨的天气,就是一片泥糊糊。不过那时候已经过了雨季,路面干巴巴的,留着雨后车压成的一道道车辙。如果骑车的话就会一直跳,再说天也黑,就推着。
母亲跟着出了院门,站在黑色的黎明里。就在上了大路爹骑上了车子,说坐上吧的时候,母亲喊了一句话,到了地方记得给家里写信!那时,我们离母亲已经很远,只有喊我才能听见。我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现在想起来,我究竟是说了没说却是真的记不清楚了。也许我说了,只是声音太小,连我自己都没有听见。也许我没有说,我只是在心里说。也许我心里也没有说,我只是想到了这一点,想到这一点我觉得自己已经把它说出来了。我想,我是母亲的儿子,我已经想到了,她自然也就知道了。可是,我确实并不真切的知道,母亲到底听没听见,知不知道。但是,那时我却是真切的听到了母亲喊这句话里带着哽咽的声音!
那不是我第一次离家。我高中三年都在县城里,每次返校再回家都是一个月后。回家之后也只是停一个晚上和一个上午,第二天下午都是再走七八里的土路,穿过望不到边的田间地头和一条仿佛永不干涸的沟渠,沿着曲曲弯弯的沟沟坎坎,抄近道到西边的镇上,在国道边搭车去县城。母亲也只是站在院门口,看着我拐弯隐身在错错落落的邻家院子里,就独自回去。基本上没有什么话的,无非就是好好学习,不要舍不得花钱,想吃啥就买点啥。她知道,这不过是一次短暂的离别,我还会在下一个月末的时候回来。
但是,这次她不知道了。这样的事情超出她的想象,她无法想象我坐着以前只是见过的火车,穿过他乡的山山水水,到一个听都没有听说过的陌生城市,走进一种也是她所没有经历过的陌生的生活。所有的一切脱离了她的视野,也不在她的掌握之中!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只能在心底默默挂念。
挂念风干了,摇晃在逝去的岁月里。
多少年来,我不停地在老家与异乡之间来回奔波,母亲也似乎渐渐习惯了这种分别,总是会回来的,她想。不过我知道,时间在静静流走,团聚的机会只能是越来越少。每一次回家都觉得无聊,因为没有城市生活的丰富多彩,走的时候却又心酸不已。我知道,这是生我养我的地方,也是我从农村走向城市的起点。不可否认,在我向往城市生活的同时,却依旧保留着对农村生活的一种留恋,那是我的精神家园,即使我的身体终结于城市,我的灵魂也会返回故乡。但是我也知道,作为一个农民的儿子,我离农村是越来越远了。父母不想我再受干农活的苦,希望我脱了乡下人这个“壳”,我知道这个“壳”现在是脱下了,就是不知道脱下之后,我还剩下什么!是不是最后的一点泥土味儿也会在岁月的流逝中慢慢淡去,又披上了另外一个“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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