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锄头放在院子东边一个简单的小房子里,那不是秘密!
很多年了,走进小房子,左边的角落总整齐地放着父亲的农具,父亲的那把锄头就在这里,锄刃上透着岁月的光泽与力量。一根笔直的槐树和父亲的这把锄头成了永远的兄弟,槐树有着天生的笔直,而父亲却亲手将这笔直的锄把磨出了一种很舒服的光滑。
很小的时候,父亲扛着锄头下地干活,总喜欢跟在父亲的身后。在那些并不肥沃的田地里,父亲用他那把锄头种下了一季又一季的庄稼。一次次翻起了那些板结的黄土,然后又仔细地打碎那些大块的土块儿,在锄头再次扬起的瞬间,腾起一股尘土,静静地附着在父亲的衣服和汗珠上。很多时候,父亲那些身影总在我幼小的心头印下一种英雄的形象。似乎父亲和那把锄头就是整个天下,他能让我不挨饿,有衣穿,还有那些我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快乐!
父亲依然在黄土地里种着我们的希望,我端着父亲那只粗大的茶杯站在地边那棵葱郁的柿子树下,那只杯子里茶水永远是那样的浓,那种苦味是我小时候一直不敢去像父亲那样品味,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喜欢那种深沉的苦味,我更不知道父亲怎么还会喝的那样的大度与满足。父亲取下脖子上的毛巾,很有力地擦干脸上的汗珠,然后坐在放倒的锄把上,借着喝水的时间休息一会儿。树下的我并不寂寞,在那片浓荫的遮挡下,我可以很舒坦的听着父亲那些永远带着神话色彩的故事,津津有味,从没有过厌烦。
偶尔有一天,父亲的锄头脱离锄把,在空中呈现出一种极不规则的自由落体运动。我在一旁诞生出一种童趣的笑声,父亲则拾起锄头重新装上在那支老槐树把,然后旁边的石头上叮叮当当的撞击,忽然很高兴的扬着他的锄头对我笑笑,“你看,又好了”一种很惊讶的语气,接着一种沧桑与天真的笑声混成一种幸福,慢慢散落在岁月里。
很多时候,我总也嚷着要一把属于自己的锄头,因为父亲的锄头太笨重,我还拿不起,而且很多的时候,父亲总拿着他那把锄头。然而父亲和母亲却说等我长大了好好读书就不用扛锄头了。那个年纪,我自然不能明白父亲母亲的用心,总觉得有一把自己的锄头才是一种快乐。终于有一天,父亲买来了一把属于我的锄头,小巧玲珑,一只樱桃树的锄把刚刚比我高一点。那些日子我总会学着父亲的样子在那些不平整的土地里碎土,很认真的把土打成颗粒状,很仔细地挖出那些我叫不上名字的杂草。然后,短短的几天便兴趣全无,那些看似很简单的动作在自己手里显得困难和乏味!父亲母亲便在一旁露出只有他们才领会的笑容。
时间过了很久,我已经不再是那个贪玩的小子。一直在学校呆着,回家的时间很少,我知道父亲一定还在那些毒辣的太阳下,还有那把笨重的锄头和浓的发黑的茶水。很久的岁月,我没有动过那把锄头,那似乎对我已经没有年幼时的吸引力。父亲熟练的勾好撒种子的小坑,我便在后边将那些不起眼的种子扔进坑里。之后父亲掩土,锄草,施肥,直到收获。我不曾想过那些小小的种子是如何长成一株植物,并且结出那么多的果实,似乎那些课本里也没能解释我的不算为疑惑的疑惑。农忙过后,父亲在那间小房子里放下他的锄头,在那远离家乡的工地上又拿起了那些更笨重的工具来。
又一个十年过去了,我已经能扛起父亲那把锄头,在父亲洒满汗水的土地上,我歪歪扭扭地刨出一列小坑。父亲在那棵柿子树下看着我,带着那我不曾觉察的笑抽完一支便宜的卷烟,又满足地喝上一口浓茶,然后站起身,怕怕身后的尘土,从我手上接过那属于他的锄头,重复着那些他的故事,我依然在他后面撒着种子。自然我也很清楚的知道,关于那把锄头,我还不能真真正正的扛起。只是渐渐地,喜欢起父亲那浓浓的茶水来,小小的一口,苦味便足以回味上大半天。
父亲越发的老了,身体似乎渐渐地不景气起来。很多时候在电话的那头总听母亲说起父亲的身体,可是在父亲那里永远都传着一种坚强,总说着无所谓。我多么希望自己能扛起父亲那把锄头,可是我又是那么的害怕接过父亲的那把锄头。
“爸,你身体不太好,家里的农活就不要再做了,你和妈……”路边的一个比我大一点的女孩在电话里说。我想,有一天我也应该在电话里说出同样的话来。只是在那片黄土地上,父亲一定还会把那些种子年复一年的撒下去。
父亲不是英雄,童年里关于他英雄的形象只是一种不成熟的幻觉。因为英雄不是一个人的,而父亲只属于我,只属于那个他永远也长不大的儿子,而且只有茶水一杯、锄头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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