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晨光大白,雨纷纷,想念父亲。童年的一段清晰记忆,与雨有关。
我记得这样一个傍晚,一个乌云交织着沉闷的傍晚,我跟在村里几个孩子后面在田垄里奔跑,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和刚刚收割的稻草。远处,父亲担着禾谷行走在狭窄的田埂上。
大雨至,我跑到父亲跟前说:“爸爸,明天我就可以穿雨鞋啦!”,父亲无奈地笑道:“邋遢鬼就记着踩烂泥巴,老子还要扮禾---这个鬼天气……”扁担在父亲肩膀上颤巍,雨水顺着禾杆下滴……
我想起了无数童年时农家生活的温馨往事,同时也无法摆脱一些艰辛劳作的辛酸印象。
在时局艰难的年代,父亲就是靠发狠劳作养活一家老小。当改革的春风吹进革命老区封闭的乡村里,我那个笑声响亮的父亲,赤脚走上了田埂。父亲开始走南闯北做生意,居然通过武汉某军区的亲戚,搞来军车,运本地花炮,换东北黄豆,两头获得好销路。
乡镇企业办,它的主人是一向仇视地主崽子的乡政府,看见父亲会搞路子,低下阶级斗争高昂的调子,请父亲喝酒,求父亲去武汉开拓烟花鞭炮市场。
我想乡政府食堂的酒桌上,父亲一定是春风得意扬眉吐气的答应着,同时也清醒地算计着自家的利益。
我想那一定是激情燃烧的岁月。
九四年武汉突然禁燃放,父亲经营近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凭着自己的聪明才干,一路闯荡过来的父亲,在政策上得到实惠,又复在政策上翻了船。
五十多岁的父亲,还想继续做事业,市道持续低迷,终归放弃。接下来的那些年,父亲很苦闷,经常发脾气,过得不遂心。
岁月如刀催人老,父亲真的老了,时间抚平创伤,父亲历尽沧桑后终归于平静。成老头儿的父亲,整日含饴弄孙,享受天伦,其乐融融。
作为子女的我们,还算孝顺,年老的父亲比别个有福,可惜父亲的走得毕竟太匆忙了。
唉,有些事真是过不得想,想起就泪含含的。。。
(二)
零五年春节。。是我们和父亲过的最后一个春节。。之前父亲咳嗽。。竟都未在意。。节后返粤。。接到噩耗。。父亲罹患肺癌。。
如晴天霹雳。。太突然。。这是何解。。父亲。。您郎家才过上几天好日子。。父亲。。儿子都还没来得及反哺您郎家。。父亲。。我想不解。。也不愿信。。父亲一辈子善良。。怎么会得这个病。。
带父亲到附二打开胸腔一看。。什么都晚了。。瞒着父亲。。只说是个良性瘤子。。动了个小手术。。我好想回去看父亲。。家人阻劝。。怕父亲起疑。。月余。。病渐。。带父亲走进化疗室。。父亲什么都明白了。。那刹。。他的脸都黑了。。我知道他极恐惧。。极凄楚。。
父亲回到乡下。。我即回去看他。。呆十天又走。。很是不舍。。车子飘远。。回首后窗。。犹见父亲由人搀扶着。。弯弓站在镇街口。。父亲的意思。。我懂。。这一见。。也许成永别。。我泪雨滂沱。。父亲说过。。什么都舍得。。就是舍不得一大家子人。。
病大渐。。家人告急。。我又赶回湖南。。由是数次。。两次坐飞机急赶。。我没有正经孝敬过父亲。。说什么也要给父亲送终。。父亲在这个世上打了个转身。。走了。。子女齐跪在父亲旁边。。送他去。。
一个世界。。生死是个迷。。没人猜得透。。没人想得解。。
父亲生于1942。。壬午年涨大水的那一年。。一出世就经历水灾。。抗战。。内战。。及成年。。因祖宗成分。。受阶级斗争压迫。。
父亲全面见证改革开放。。为之拼搏。。始有出头。。一挨日子好些。。他却撒手而去。。父亲享年仅63岁。。属马。。天生只能跑不能闲的命。。有福不能享。。唉。。他郎家才这个年纪。。太不抵了。。太不抵了。。太不抵了。。
(三)
又是一年的清明,不孝儿不能回湖南为父亲扫墓,呜呼,地下是逝者,地上是生者,父亲啊,此时此刻,我们只能在无言里共着这满天的风雨。
居闹市,不便烧冥币给父亲,惟点心香一柱,遥祭先父-----
维丁亥清明,不孝男具时馐之奠,奉清酌以祭,曰:
呜呼!天命之不常诚难测矣。家严正当蔗境益甘,曷竟岁逢其厄,天年不遂,片时诀别。悲夫!方柱石之常瞻兮,感蓼莪其何怙。却帡幪之顿失兮,吟陟岵而怆恸。
吾父弱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