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托哥哥打来电话。说是今天扮禾。叫我傍晚开车回家时去离家三五里的地方将谷子拖回家。我挂下电话。眼前就现出父亲常年在田里耕作的影子来。
父亲是农民,地道而老实的农民。在那片叫龙家神的稻田里。父亲侍弄了几十年的稻谷。如今父亲老了,脸色和眼睛的瞳仁都显现着泥土的颜色。然而,家里的几亩稻田春种和秋收都是他一个人精心侍弄。这令我想起我和姊妹们也是他的稻子,最多的,只是换了种形式而已。
一直都无法理清我和父亲、和稻子的关系。南方的稻田,在如此的秋阳下总是沉甸和内敛,悠扬的芳香令人想起岁月的无边。我一直记得我和稻子的亲密接触。还是稚嫩孩童的时候,在秧田;在画满方格子的移栽田;在属于我们自家的二亩丘。我的记忆总是和父亲和稻子相连。插秧,除草,扯稗子,收割稻谷。每一样农活都是父亲带着我们亲力亲为,这也许是每一个农村孩子从前的记忆。播种和收获,我们的父辈传承着某种技艺,也延续着血脉。
父亲是木讷的,而且自几年前车祸过后,他就更加沉默寡言了。彷佛重生了一遍。不变的只有他越来越衰老的躯体。车祸过后,父亲彷佛成了一头只知疲倦耕耘的牛。沉默寡言着,再没有其它。
在哥哥的坚持下,今年稻子的收割承包给了当地的青壮年。谷包到稻田边的乡邻家。父亲是个急性子,虽然出钱给了别人,又总不放心承包人的手艺,怕他们浪费粮食。而且到就近的农家将谷晒干,也是父亲着急想早点做完的事情。因此收割稻谷的整整一天,他都泡在了火热的秋阳下。
秋天来了,秋天是个丰收也是个令人惆怅的季节。傍晚的暮霭是一程逝水,总引领着我们朝着家的方向。父母愈老,我愈是在秋风里想家。我想得更多的是父亲,这几年,无论身在何处,我总会在不经意间想起这个在农村里很普通也很猥琐的老头来。瑟缩着,脸上的皮肤皱褶,像极了爷爷的头顶白发稀疏着,一脸的穷酸邋遢像。
很好的水泥路,三两十分钟就到了。事先约好的地方没见人。我按了几下喇叭。他从乡邻家里跑出来,很温软地笑着:能装得下不?我说能。打开车门,他并不知道怎么摆布。我说让我来吧,他说好。然后,他返身背起早已装好袋的谷子。我看到他蹲下身,将手紧抓麻袋的袋口,肩胛骨突起,穿破旧的衣衫,像一只老去的猴。我看到他用了两下力,趔趄着,咬紧牙关才将谷背起。我的心就像往锅里过了一下,麻辣苦咸一下子涌上心尖。我说你坐下休息,让我来。他却没有停下,减轻点的直往车上搬。
二十多袋谷,很快装好了。上车的时候,谷子的尖刺已划破细嫩的皮肤,刺痛我的手。这令我想起从前。父亲微微佝偻着,坐在我旁边的驾驶室上,暮色已经很浓,父亲的面容看不清晰。我和父亲都没有做声。也许多年父子成兄弟,该说的话早已说完;也许父亲是累了,不想说话;也许和我一样,他想起年少时他带我们去同样的稻田里割稻子的事情了。我知道,父亲一直都以我这个儿子为荣,虽然他儿子现在的境况说不上也说不上坏。但在父亲看来,儿子只要不和他一样,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和负累就足够了。可是,父亲,你知不知道?不管光阴荏苒,时空怎样变迁,也不管来时的路,背着怎样的苦痛和酸楚。儿子永远感谢您生命的赐予。儿子懂得您凄苦心中的大爱。恰如厚土,下自成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