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高中刚毕业,随父亲到北京当起了建筑装修工。可能是手握习惯了笔和书本,那些笨重的装修工具在我手里总不听使唤,明明是夹钢筋的铁钳却屡屡“咬”到自己白嫩的手指,即使流血了,也是不可能休息的,因为有父亲在旁边盯着。父亲是我们这队工人的负责人,尽管如此,我也从未享受过丝毫优待,反而把我当成了“开刷”的对象:上工地我必须第一个到,下班我必须最后一个收场,脏活体力活我第一个上,验收标准达不到时我第一个返工,就连每次发早餐钱的时候我也是最后一个,而且常常会以“怠工”为由扣我的工钱,那时工钱非常紧张,拖欠工资的事也习以为常。不知世务的我,心里不免责怪起父亲的迂腐和冷血。 依据公司的福利制度,中秋节我们放假一天,另外每个人都能领到一块月饼。正当父亲拎着月饼进门准备分发时,老板打电话过来说,朝阳区的工地明天要验收,今天必须完工。大家脸上都浮起了厌烦的表情,因为我们住的地方在海淀区紫竹院,与那个工地相隔近一个小时的车程,再说好不容易可以带薪休息一天,自然谁也不想出工。然而,任务紧急,父亲只好放下月饼问大家谁愿意去,按常理,我是“首选”,何况我还有那么一点“自知之明”,可当我主动“请缨”时,父亲却破天荒拒绝了。你留下来看场,这回是装样板间,你的技术太差,怕误事,父亲说。其他人都不吭声了,父亲突然大声说:小易和老刘留下来,其他的都和我一块去,今天计双份工。大家才勉为其难地各自去准备工具,父亲又补了一句:月饼也捎上吧,当夜宵吃。我不服气地说:我们不干活就连月饼都没得吃了?父亲瞪了我一眼,老刘忙在我耳边劝我说:你爸也是为了安慰其他人。
等他们走后,我心里仍然极不舒服,不禁用手摸了摸口袋里那两张第二天的早餐钱,心里衡量着:是去买个月饼来消消气,还是留着明天买早餐?消气固然重要,可明天不吃早餐就得饿着上工地,两害相权取其轻,我只好躺在了床上,“画饼”消气。
下午,外面开始呼呼地刮起了风,天气一下子变凉了不少,即使在房里也能觉察到那一丝丝凉意,我忽然有点担心起父亲,因为他出门的时候只穿了件短袖T恤。
半夜的时候,他们回来了,却不见我父亲,一问起才知道,原来父亲一个人留下来看守工地。这时有人说了一句:什么看工地呀,我看他是舍不得出那份打车的钱,想等到明天坐公交车回来。我听了心里颇为难受,本来,那工地上有保安,父亲在那里看守也是多余。可我更操心的是:天这么凉父亲晚上睡哪。
那晚我怎么也睡不着,后来干脆爬起来披着外套到外面看月亮。月亮很圆,朦朦的月色里,想起可能正在挨冻的父亲,我眼里的月色也更加模糊了,白天因月饼而对父亲生气的事让我甚是自责,直到冷风吹过,脸上湿湿的凉意刺痛了我,才郁郁地回到了房里,梦中全是父亲的影子。
第二天一早,我拎着一杯热豆浆和几根油条,站在外面等父亲。当豆浆快要冷透了的时候,父亲终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了,我心里一紧,赶忙跑过去把豆浆和油条递给他,他嘿嘿一笑接了过去,然后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一副饿得很厉害的样子。过了一会儿,父亲似乎记起了什么,从兜里掏出一包东西给我。
中秋没吃月饼,还在怪我吧?父亲边喝豆浆边笑着说。
我打开一看,赫然是两个破碎的月饼。
昨晚睡觉时压坏的,还能吃,父亲又补充说,太甜,我不喜欢。
我抓起一块带着父亲体温的月饼塞进嘴里,却梗在喉咙,怎么也吞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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