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的眼睛不大不小，说不上有多漂亮，但在我的眼里比盛开的鲜花还美。因为什么，不单因为母女情，还因为她的眼睛有一种幼儿无知无邪的纯，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美，有一种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活力。是这双眼睛让我生活有了味道，有了奔头，有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女儿的眼睛在一块巧克力面前、在一个雪糕面前、在一个花裙子面前，在她久等我，而我突然出现在她眼前时、在桌子上摆好饭菜，把她从屋里叫出来时，在她过家家时，都会像鲜花一样开出我最欢喜看的那一幕。不像我的眼睛看到的巧克力就是巧克力，雪糕就是雪糕。我的眼睛能看到巧克力的上面下面左面右面前面后面，把巧克力的六面都看到，这时的巧克力已经不是能吃的巧克力，而是一个社会，一个生活，一种人生。我的眼睛不如女儿的眼睛，还因为我的眼睛很复杂，有那么多故事，有那么多的秘密，有那么多的算计，有那么多的伤春悲秋，整天带着沉重感。是复杂的大脑使眼睛也在想事情，也在说事情，这就是我们常说的从你眼睛里能看出。女儿的眼睛里没有这么多内容，没有这么复杂。有的是天真、浪漫、纯洁、毫无掩饰的内心世界，这些组成了女儿的眼睛，女儿的眼睛是世界上最漂亮的眼睛。 

    女儿的眼睛会开出鲜花，也会噙进一池清水。那池清水真是风景这边独好。我爱看女儿的眼睛里有一池清水在波动，这池波动的清水不是女儿要哭时，不是她受委屈时，也不是大人责怪她时，而是高兴时。一天晚上吃过饭，我带女儿下楼玩，在楼下小花园里，女儿要和我玩捉迷藏。女儿藏的地方当然很幼稚，很快就被我找到了。女儿跳着蹦着要重玩，要再藏一次，还说我看到她藏了，说我耍赖。可我藏的地方女儿根本找不到。我在暗处隐约看到女儿的眼睛里有了那波动的清水，她着急了。我不忍心看下去，赶紧出来，但又不能轻易出现在女儿眼前，要做一个假相，要让女儿觉得是我在藏的地方被她找到的。女儿找到我了，我像一个隐藏在深处的坏人被女儿机敏的眼睛发现，我乖乖举起双手从草丛中走出来。女儿高兴了，她眼睛波动的那池清水在路灯下闪闪发光，女儿的眼睛中有了胜利的喜悦，女儿的眼睛中有了骄傲的兴奋。这些都在女儿眼睛里那池清水中写得清清楚楚。我爱看这一刻，这一刻会让我情不自禁不由自主地把她抱起来，近些再近些，让我看到女儿的眼睛，这是一个特写镜头，一个定格画面。四目相视，女儿的眼睛是胜利的眼睛，我的眼睛是失败的眼睛。前者源于她用自己的力量得到胜利，后者则违反捉迷藏的规矩。这就是小孩与大人的区别，它不仅仅区别于对游戏的态度，还区别于眼睛，区别于内心。女儿的眼睛里看不出我的欺骗，因此她高兴。我有些负罪感地扭过头躲开女儿的眼睛，女儿用小手掰着我的脑袋：“妈妈，看着我，我把你找到了，我赢了。”女儿在笑，在笑声中那池清水几乎要溢出来了。 女儿也学会把黑眼珠斜到眼角，表示出不高兴的样子看着我。我说过她，女孩子不能这样看着大人。女儿不听，仍坚持用这种方式对我提出抗议。我采取缓和的教育口吻，我说：“女儿的眼睛是漂亮的眼睛，把黑眼珠斜到一边就不漂亮了。不漂亮妈妈就不喜欢了，幼儿园阿姨也不喜欢了，小朋友们也不喜欢了。”女儿似懂非懂地看着我，故意把黑眼珠斜到眼角，问：“这样不漂亮吗？”然后又把眼珠回到正中的位置，问：“这样漂亮吗？”我说：“对，刚才那叫斜着眼睛看人，既不漂亮又让人反感。现在这样叫正视，漂亮不说而且还让人心里舒服。”女儿乐了，乐得那双眼眯成了一条线。 

    可女儿还是没有完全改掉斜着眼看人的坏毛病。有一次，我下班路上堵车，我紧赶慢赶赶到幼儿园还是晚了。女儿低着头不看我。我满头大汗地蹲下来，多么希望女儿的眼睛给我一个谅解的目光。我检讨着解释路上堵车，解释自己是一路小跑而来，并让女儿看我头上的汗水。女儿还是不抬头。我左哄右哄终于打动了女儿的心。女儿抬起头，用那斜向一边的黑眼珠看着我。我想批评女儿，但我没有，原谅了她，因为她原谅我了。不知怎么回事，我从心底生发出对女儿的这种眼神的一种默认，有些接受女儿眼睛的另一种神态，感到有另一种美，冷美加抱怨渗杂在一起的美。 

    女儿的眼睛是我的寄托，不管女儿的眼睛是含笑还是噙着清水，我都一如即往地爱着；不管女儿的眼睛是斜着还是眯着，只要有女儿的眼睛在我的眼晴里，我就会精神振奋，有使不完的劲；不管我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女儿的眼睛永远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