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你只有四、五岁,因为饥饿,与长你一岁的哥哥争抢一碗多了几粒米的米汤,两人面红耳赤、互不相让。结果被母亲各打两巴掌,米汤被泼出了门外。 那年,你十三岁,寒假结束的头天傍晚,和同学一起背着行李书包,步行回学校。早春的雨夹雪不期而至,坑坑洼洼的乡间土路很快变得泥泞不堪。母亲千针万线缝制的棉布鞋被雪水浸透,冰冷沉重,没有了往日的温暖舒适。赶到学校的时候,你们已经在雨雪中跋涉了几个小时,青白的脚趾早已麻木得没了知觉。第二天,你双脚红肿无法下地,只能由同学背着去课堂。
那年,你终于高中毕业,考上了一所有名的大学,成为村子里头一个大学生。喜悦和荣都无法让你简陋的行囊变得充实厚重,你穿着发白的旧衣衫、拎着扁扁的包袱走进了那所高大的学府。但无论是窘迫、饥饿还是寒冷,都没有让你的生活失去鲜亮的颜色,因为你年轻,有着千金难买风华正茂的青春和勇气。
那年,你从遥远的大西北回来休假,下火车时已是夜色沉沉、星光满天。僻静的乡间小路,关于野狼出没的种种传说,都没有阻挡住你回家的脚步,十几里外低矮的茅草屋里那盏昏黄摇曳的小油灯,此刻就是你心头温暖明亮的太阳。
那天夜里,你走进家门,看见了刚满一岁的我正蹒跚学步。你不顾我的挣扎和惶恐,紧紧把我抱在怀里。那是我和你的第一次相见,你是我的父亲,我是你的女儿。
许多年后,你曾经一遍遍地在酒后回忆这些往事,想让年少顽劣的我们知道生活的艰辛幸福的不易。我自然无法忍受你一次次祥林嫂似的絮叨,总是在你放下酒杯、蓄势待发的时刻借故逃开。
又过许多年,我们上学、工作、成家,再没有闲暇坐在你的面前。而你也“识趣”地“与时俱进”,不再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回忆从此划上了句号。
黄昏的市区,华灯初上、霓红闪烁。你又一次送我到班车上,叮咛一番挥手告别。就在你转身离去的那一刻,岁月的沧桑突然以迅捷无比的速度重重地撞击在我的心头、顷刻间我泪流满面。眼前这个渐渐远去的臃肿、疲惫、步履蹒跚的背影就是我的父亲?那个能翻空心跟头、能在床头三角倒立、能扛着三四个沉甸甸的装满了粘豆包粉条大黄米的面袋挤火车的父亲?那个曾经年轻、挺拔、步伐矫健、嗓音洪亮的父亲?岁月易逝人易老,往事谁记取?芳华转瞬随风去,几人曾相惜?
父亲啊,此刻,我多想再给您倒上一杯香醇的白酒,然后搬一个小木凳,坐在您的面前,让您的回忆牵引着我的思绪,将那逝去的时光一寸寸捋过。可是,因为健康的原因,酒,您已经不能再喝。因为年龄的缘故,往事,您已经忘记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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