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沿着贾鲁河摊成一片集市。集市呈狭长的带状,只有一条街,排着大大小小的店铺,其中有两家理发店,一家在街中,挨着磨油坊。另一家在街尾,名为“老九理发店”,毗邻田野。我不喜欢浓烈的香油味儿,便总是跨过街中的那家店去街尾的店理发。 我十三四岁时头发长势旺盛,大概一个月就长成了长毛子,周末从学校回家时母亲总是催我理发,生怕我形象破碎,长大后娶不到媳妇儿。我照例慌慌张张骑着单车穿过街道到老九理发店去。那一次我走进店内,见老九手中端着一碗黑乎乎的东西用刷子向女顾客头发上涂抹,大概这就是所说的焗油染发。 “小尾,给客人洗头发。”老九用眼睛的余光瞥到我后,高声嚷喝。 只见角落的火炉旁蜷坐着小尾,她迅速起身,微笑着向我走来。她身材瘦削,穿着褪色的旧外套,眼睛略微红肿,脸上的微笑混杂着无奈与尴尬。 “小尾,你怎么在这里?”我惊讶地问。 “我已经来这里工作两个星期了。来,你脱下外套,坐在椅子上,我给你洗洗头发。”小尾说着将水龙头打开,试了试水,应该是有些凉,她转身提起火炉上的热水壶踮着脚将热水注入水桶。 我们那里的理发店设施简陋,没有热水器,只在墙壁上吊一个大水桶,桶底凿出一个嵌着水龙头的孔。我坐在椅子上,在水龙头下低着头。 小尾捋了捋袖子,打开水龙头,哗哗的温水浸湿我的头发。小尾柔软的手在我的头上摩挲,她又从塑料瓶里挤出洗发膏抿在我的头发上继续揉搓,搓出一头白沫,然后用温水冲净,再抓起干毛巾在我的湿头发上抹擦。她的动作沉稳而娴熟。 在小尾眼中,我只是顾客,好像已经不再是她的同学了。我的内心激起一股酸楚。小尾的母亲患有哮喘,她的父亲好吃懒做、不务正业,家里缺粮少衣,常常多方告借。小尾上完初一就辍学了,在家帮忙种地,真没想到她会来理发店工作。 那天我理发结束付钱后,向小尾摆摆手便走了。她正忙着烧热水,仰头用迷茫的眼神望了我一眼。 接下来的三四个月我都是去街中的理发店理发,其实我是在躲避小尾,我不想让她为我洗头发。我是为了远离那种尴尬的氛围,为了摆脱恻隐的情绪。 不久,村庄里掀起一阵风暴,小尾被卷在了激荡的风眼中。据说小尾在老九理发店工作,三番五次遭到几个村痞流氓的猥亵,她忍无可忍,一天夜晚握着剪刀割腕自杀,流了一汪鲜血,幸好被人发现后喊上街坊邻居把她抬进了镇上的卫生院,这才从阎罗殿拽回一条命来。 小尾出院后,她的父亲仍然坚持让她回老九理发店工作,希望她能挣些钱补贴家用,她却死活不肯,她的父亲将她绑起手脚毒打。一天早晨,她在村头坐票车出走了,后来有人在城里碰到过她,喊她的名字,她却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一溜烟跑了。 二十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小尾现在身在何处,但愿她过上幸福、安定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