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想起一家名叫“饮食男女”的餐馆,它像是一座矗立在我心灵深处的屋子,贮满了色彩斑斓的记忆。 那是我上大学二年级的时候,我与四五个同学为了练习英语口语,初春的周末就约外教去郊游。我们的外教来自美国北卡罗来纳州。他二十四五岁的样子,身材颀长,头发卷曲,一双大大的眼睛闪耀着蓝光。那是他到中国的第三个月,对周围的环境十分陌生。他接到我们的预约后欣然同意,还戏谑地说有我们陪他游玩,就不需要花钱请导游了。 我们陪着外教到城郊踏青、放风筝,还在公园的河水里划船。我们玩得很尽兴,在嬉笑交谈间也学到了几句英语口语。临近中午我饥肠辘辘,便问外教午饭想吃什么。他爽快地说想吃饺子或面条。一个同学建议说去学校附近的“饮食男女”吃饭,说那家餐馆干净雅致。我们乘坐出租车去那家餐馆。 它就在我们学校西门的斜对面,绿色的门头上嵌着“饮食男女”几个字。我跟着同学走进里面,只见挨着门口摆放着收银台,左侧是厨房,可以望到厨师在氤氲的油烟里忙碌的身影。右侧摆放着几排原木桌椅,几个顾客在吃着饭,明净的玻璃窗映现出外面来来往往的行人与车辆。通往二楼的楼梯紧临着厨房,铺着一层红色地毯。餐馆的老板是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秃顶,脖子里挂着一串金链子。 他将我们引导到二楼的雅间里。 当饭菜上桌的时候,外教看着面前热腾腾的一大碗鸡蛋面与一大碗饺子哭笑不得。他握着两根筷子如重千钧,慢慢地向嘴里一根根挑面条。一不小心面条坠落到桌子上。大家纷纷拿着筷子,摆出姿势教他怎么使用筷子。到最后他吃了很多饺子与鸡蛋面,还打了个饱嗝儿。我觉得那里的鸡蛋面劲道有味。很多年过去了,我的英语口语几乎忘得一干二净,但我总忘不了那里鸡蛋面香美的味道。 到大学四年级的时候,我准备考南京一所大学的研究生,就天天忙得不亦乐乎。我们宿舍隔壁有一个叫王昆仑的同学。他身材短胖,相貌像是《水浒传》里的王英。有一天他对我说他也想考研究生,以后要和我一块上自习室学习。我每天独来独往,有这样一个志同道合的同学作伴自然十分乐意,就和他紧握着手说:“兄弟,以后咱俩一起努力,有书同看,有饭同吃,相信咱俩都会考上研究生的。” 我们每天一起到自习室学习,一起回宿舍楼,一起到操场跑步。我们的关系亲如手足。一天王昆仑说他吃腻了学校餐厅的饭菜,我就带他到“饮食男女”那家餐馆去。我们两个坐在靠近玻璃窗的位置,仅点了两碗鸡蛋面就着大蒜吃。吃完之后我们口中的蒜味熏人,却对这里的鸡蛋面赞不绝口,以后我们几乎每天中午都到这里吃饭,每次都点两碗鸡蛋面。很多时候我们走进餐馆里的时候还没有开口点饭,老板便说:“你们还是点两碗鸡蛋面吗?”见我们点头默认,就高声向厨房喊道:“哎,伙计,做两碗鸡蛋面!” 遗憾的是那年我们都没有考上研究生。成绩出来的那天晚上,我们又到那家餐馆吃饭。我们走进餐馆之后,老板如往常一样说:“你们还是点两碗鸡蛋面吗?”我神情沮丧地说:“不,来两瓶二锅头,再点两盘热菜。”老板听后露出惊讶的表情。那天晚上我们借酒浇愁,喝得酩酊大醉。我们摇摇晃晃走出了餐馆。 次日我们就离开了学校,各奔东西找工作去了。我们工作之后疏于联系,偶然会打一通电话,问问近况,叙叙一起考研的往事。我们还会谈起“饮食男女”那家餐馆,流着口水回想着鸡蛋面的味道。 临近大学毕业的时候我和一个叫姗姗的女生谈了恋爱。那是一个温柔而静美的春夜,我约她到“饮食男女”吃饭。那晚店里的顾客不多,有些冷清。我们在靠近玻璃窗的桌子前落座。那晚她穿着一件银灰色的长款针织衫,披散着乌黑秀亮的头发,看上去优雅漂亮。餐馆内杏黄色的灯光抹在她娴静的脸庞上,像是贴了一层薄薄的面膜。她微微低下头看着菜单,说:“我晚上吃得少,只点一道菜——可乐鸡翅,再来一碗汤,有三鲜汤、豆腐汤、排骨汤……你喜欢喝什么?”我随口说:“我喜欢喝凤凰玉米羹。”她莞尔一笑说:“那就点玉米羹。”然后她把菜单递给我,我点了煎藕饼、滑溜鱼片,又狠狠心,点了一道价格很贵的炖牛肉。我假装还要点菜的样子,目光仍然停留在菜单上。她低声说:“别点了,这就够多了。我们吃不完要兜着走的!” 吃饭的时候,我们谈到大学毕业后的打算。她说:“我打算毕业后回村子里当个老师。我六岁那年,我爸爸和妈妈就离婚了。妈妈为了我吃苦受累,平时孤苦伶仃,我想回家多陪陪她。”我叹了一口气说:“你回到农村发展前景不会太好,还是跟我一起去大都市闯荡吧。”她认真地说:“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自由。我不想为你放弃我的想法。”那顿晚饭我们吃得并不愉快。匆匆吃过饭我去结账后,我们离开餐馆,刚走出餐馆门口她非要递给我钱。她说:“之前我们一起吃饭都是你付钱,以后要AA制了,以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大学毕业之后,她回到了老家,我独自去大都市找工作了。我和她的距离越来越远,渐渐相忘于江湖,至今已经不通音讯。 每当想起“饮食男女”那家餐馆,我便想起我的外教,想起我大学的兄弟,想起我曾经的恋人,想起那些一去不复返的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