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十年前的一个暑假,我独自到北京去,在双桥地铁站附近租了一间狭小的房子。楼下平铺着一块翠绿的草坪,草坪一侧矗着一棵老杏树。老杏树繁茂的枝叶伸入半空,树下交织出一片浓荫。浓荫下摆放着一把破旧的黑漆木长椅,不远处横着一条水泥路,水泥路上的行人与车辆络绎不绝。 那天天气燠热,蝉声混杂在一股股热浪中起起落落。到了傍晚,我坐在长椅上远望着楼群之间的落日。余晖犹如艳红的杜鹃花开满了我的视野。我不经意间瞥到水泥路上有一位驼背的中年人弓着腰蹬着破旧的三轮车,车斗里装满了乱七八糟的废品。一个小女孩紧跟在车子后面吃力地推着车。那女孩子身子瘦弱,扎着短辫子,看上去四五岁的样子。这一幕情景立即攫住了我的视线,只见那个驼背的中年人被汗水溻湿了衣服。他前倾着头,不停地蹬着三轮车,像是一头负重前行的老马。他的姿势与动作显得既艰难又精悍。他身后的小女孩穿着碎花短袖,低头推着车,娇小的身体弯成了一抹月牙。她的两只小手仿佛紧紧焊接在了车子上,身体紧随着三轮车缓缓前进。在暗淡的残阳下,他们的身影渐渐移出了我的视野。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我坐在木长椅上低头看着一本书。蝉在树枝上鸣叫不止,一线阳光穿过密叶落在灰暗的字缝里。我隐隐地觉察到面前有一双眼睛紧盯着我,就猛然抬起头,一双明净的眸子和一张娇嫩的脸颊跳入我的眼帘。原来我面前站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他穿着碎花短袖,扎着短短的辫子。我仔细一看,她就是那天推车子的那个小女孩! “嗨,我怎么没见过你?”她耸动着黑睫毛,歪着小脑袋望着我,嗓音又尖又细。 “我上周才来北京。”我含笑着说。 她微笑着,脸颊上露出浅浅的笑靥。 “我家就住在那儿住。”她说着用小手指着远处。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到一幢灰褐色的居民楼和三四座低矮的小屋。我心想她的家应该在那几座小屋处,因为那些小屋是用木板和石棉瓦搭建的简易房,屋子前堆放着一些破衣服、旧家具及损坏的汽车轮胎等废品。 “你家一共多少人?” “四口——爸爸、妈妈、哥哥和我。”她口角伶俐,脸上洋溢着幸福与骄傲的微笑。“我爸爸收废品,我妈妈当保姆,哥哥今年才从老家过来,在这里上学。我爸爸一会儿就回家了,我在这儿等他呢。” 从她的微笑里我能够感受到不管生活多么艰难,一家人在一起同享甘苦的幸福;我也能够感受到不管命运多么坎坷,一家人在一起共闯风雨的骄傲。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那种幸福与骄傲的微笑常常像是一道美丽的彩虹在我眼前闪现。 “你几岁了,在幼儿园上学吗?”我微笑着问她。 “再过两个月我就五岁了。现在还没有上幼儿园,妈妈说等凑够了钱就送我上学。”他用率真可爱的口气说着,眸子里闪出机敏聪颖的光辉。 不久,那个驼背的中年人蹬着三轮车在不远处出现,小女孩飞快地跑了过去。这次三轮车上只装着几堆废纸。他停下车把她抱在车斗里。她坐在废纸上有说有笑,像是一只欢快的麻雀。当三轮车经过那棵老杏树的时候,她转过身向我摆摆手,做了一个可爱的鬼脸。我微笑着望着他们。在暗淡的余晖里他们渐渐远去。 次日清晨我拉着皮箱告别了北京,告别了这座陌生的城市。绯红的晨曦映在车窗上,我眼前恍惚浮现出小女孩的一家人,然而当我朝车窗外望的时候,他们的幻影完全被高耸的楼房与繁华的街景掩盖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