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电视剧《老农民》热播,剧中老农民的形象让我想到了父亲。父亲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农民,出身贫寒,目不识丁,在那个苦难深重的岁月里,父亲靠手中“三宝”,撑起了十几口人的大家庭。 “一宝”是种地。父亲是种地的行家,他对土地的热爱和坚守,源于他小时候的苦难岁月。孤苦伶仃,饥寒交迫,成了父亲童年全部的记忆。父亲七岁丧母,在邻居的救助下,过着这衣食不保的生活。十四岁便开始独自下地干活,靠勤劳的双手养活自己。苦难的经历,让父亲懂得了土地的珍贵。长大后,他就把土地当成了一生的依靠,终身劳作不辍。 父亲对待土地,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亲切细心。一走进田地,他就来了兴致,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有时候一边劳动,一边哼着小曲,他把劳动当成了享受。打从我记事起,早晨睁开睡眼,母亲已经烙了厚厚的一摞馍。我背着馍到地里找到父亲,他蹲下身子,吃几个馍,喝两口水,就又劳动起来。天黑了,父亲才拉着架子车,从地里回来。那时候我们家有十二亩地,父亲是唯一的男壮劳力,繁重的劳动和压力面前,他从不叫苦喊累,而是心甘情愿,不离不弃,整日默默无闻的劳作在田间。 一样的田地,在父亲手里总要多些工序,他常说,土地不亏人,付出越多,收成越好。一张铁锨,一把抓耙,一到他手里,就变成了灵巧自如的绣花针,脚下的土地在他的精心呵护下,片刻就变得松软而平整,没有一颗土坷垃,路过的乡邻无不翘首称赞。 麦子熟了,又到了一年中田里最忙碌最辛苦的时刻。那时候没有收割机,麦子成熟后,人们用镰刀把麦子一颗颗割下来,捆到一起,再拉到场里晾晒,然后牵牛拉石滚反复的碾压,最后再趁着自然风,把麦子和麦皮分开,叫做“扬场”。“扬场”是技术含量很高的农活,没有经验的人折腾一天,累得满头大汗,麦皮仍然藏在麦堆里不出来。 父亲“扬场”很有一套。小时候,父亲站在麦堆一角,让我和弟弟一人拿一把扫帚,站在两侧扫麦皮。一把木锨在他手里,就像是得心应手的兵器,先把一锨麦子高高扬起,在空中散成一片,麦皮随风飘离麦粒,等干净的麦子落下时,竟然神奇的汇成一条直线,稳稳的落在麦堆上。不大一会,干干净净的麦粒就堆成了一座小山。累了,父亲会把木锨递到另一只手里,换个姿势继续扬。那时候很多人不会“扬场”,总是站在旁边看父亲“表演”,不时发出叫好声,我心中充满了自豪,觉得父亲很伟大。父亲是乐善好施的人,谁家里叫帮忙“扬场”,从来不会拒绝,帮完这家帮那家,手臂常常累得红肿。 麦子扬干净后,还要背到家里的平房上继续晾晒。这个时候,姐姐们都显得手足无措。我家的木梯子很窄,人走上去摇摇晃晃的,别说扛麦子了。可父亲有办法,他把一麻袋百余斤的麦子扛到肩上,感觉平衡了,松开手,双手扶着梯子,“蹬、蹬、蹬”几下就上了房,一会一架子车麦袋都被扛了上去。我在下面看着,又担心,又羡慕,不仅惊叹父亲的力气,也佩服他干活的技巧。 “二宝”是编席。父亲是编苇席的高手,他编苇席在十里八村是出了名的,不仅编得快,而且整齐精致。小时候,老家村外有一条小河,河边荒地种满了芦苇,白茫茫一片。种完小麦,芦苇也该收割了。苇子拉回家晾干后,剥去苇皮,用刀从中间劈开,然后碾成薄片,就可以编苇席了。除了自己分的苇子,父亲还从外地买来又粗又长的苇子,编成席,拿到集市上换钱。 整个寒冷的冬天,别人家大人小孩都围着火炉聊天说笑,父亲却忙得不亦乐乎。他拿出年轻时学来的本领,晚上碾苇子,白天编苇席,一刻也不闲着。碾苇子要用石磙,放了学,我们放下书包,帮着父亲推石磙。我的小手放到石磙上,感觉又冰又凉,几个来回,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可是父亲有办法,他赤着脚站到石磙上,手里拿根木尺,象走路一样,轻轻的就把石磙蹬得跑起来,一会功夫就把一捆苇子碾好了。 编苇席对父亲来说,就像是制作一件精美的工艺品。他拿起几根苇篾,下面架一根长木尺,左手拿苇篾填入,右手拉出,双手像弹钢琴一样,几下就把苇篾固定好了。早上出门时父亲刚开始搭台子,等中午放学回来,整张席子已经编好了。小时候家里没有电脑、电视机,石磙碾压苇子和父亲编席时翻起苇篾的声音,是我童年听过的最动听的音乐。 “三宝”是孵小鸡。父亲是孵小鸡的能手。每年春节刚过,便有操着外地口音的人来我家,请父亲去当师傅。那时候没有孵小鸡设备,靠烧土炕来升温,温度低了,小鸡孵不出来,温度高了,鸡蛋就烤熟了。当时连温度计也没有,整个孵化过程都要人工操作,靠有经验的师傅用手去感觉,拿眼睛去衡量。小时候不懂事,只知道盼着父亲回来,因为父亲一回来,满院子都跑着叽喳乱叫的小鸡,灶房里煮一锅喷香的毛鸡蛋,那是我至今再没有吃到的绝世美味。可谁又曾知道,在三个多月的日子里,父亲每天都要在高温的暖房里生活,每晚都要用砖块当枕头,为了不让自己睡熟,便于随时提醒自己掌握温度。由于父亲的认真负责,他的暖房产鸡率是最高的,也给我们赚来了上学的费用。 如今,父亲离开我们快一年了,他的音容笑貌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勾起我深深的思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