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发现自己处在了要命的两难阶段,新开发的客户,不是生产范围不靠谱就是价格不靠谱;想换工作吧,又舍不得现有的待遇;我开始憔悴,睡眠差到了极点,明明很累,躺在床上会陷入半睡半醒,昏昏沉沉的状态。偶尔听到一点大的声音,或是听到笨笨睡觉的呼噜声,整个人马上警醒过来,不可自抑地想东想西,再也睡不着,一直睁眼到天亮。也试过几次在半夜起来看书或者是上网,但是不到半个小时又会觉得疲倦,躺回到床上,却还是没办法入睡。大学时就养成这种昼伏夜出的习惯,毕业以后,这个习惯已经慢慢纠正过来,最近却又有重犯的迹象。 我知道,我是需要找一清幽之地,滋心养肺,我急需突围。 这样一想,老屋便成了我的首选之地。七八年没回汉中了,这次回去有点出其不意,反倒害得我娘和我爹紧紧张张的。娘忙着整理床铺,忙着张罗饭菜。看她在厨房忙得脚不沾地,我卷起袖子想帮她淘菜切菜,娘说:“轻易也不回来,怎么能让你动手呢,你坐一边看着就行。”正说着话,我爹悄悄买菜回来了,一大包西乡牛肉干,一大袋周黑鸭,一包糖炒栗子,七八瓶王老吉,还有一小盒臭豆腐,我一看全部是我爱吃的,赶紧起身接了,埋怨他,瞎花钱干什么,这些东西在武汉经常能吃到。我爹憨憨地笑着说,“你总也不回来,怎么着也得吃点好饭吧。” 这边正说着话,客厅的三个小祖宗却早开了战。但见李兰心用细胳膊锁住刘一麟的脖子,刘一麟用他的麻杆腿给大妹妹使别子。最小的那个站在一边观战,边观边扯开噪门喊:“哥哥,姐姐欺负你。”儿子听了来劲了,说:“李可心,你姐姐欺负我,你赶快来给哥哥帮忙。”话音刚落地,李可心已经拿起扫把往李兰心身上打去了。3岁大的孩子打起人来没轻重,三个回合下来便将李兰心打哭了。李兰心一哭,其他的两个慌神了。刘一麟边拉边低声下气否说:“兰心,对不起,哥哥不是故意的。”小的想过去给兰心抹眼泪,谁知李兰心将头扭到一边不让擦。突然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只见李可心扯住李兰心的马尾,胖乎乎的小手敏捷的摸到了姐姐的脸蛋上,一摸之下,李可心往后退了一步,边跳边指着李兰心大声喊:“哥哥,姐姐没哭,姐姐假装。”我站在一边笑岔了气。笑声中,似乎回到了年少时代。那时候,我跟弟弟也这么激情四射的互掐过。那时候围观的人是娘,那时的娘头发乌黑发亮,眼角没有一丝鱼尾纹,嘴唇鲜红。可谁又能永远那么年轻? 三十多年的光阴扔进生活里,当时的满目新鲜成了过往,当时的孩童已经长大,当时的爹娘已经变老,忽然间,像是有一只手掏进我的脏腑里面,扯拽翻搅,弄得我牵牵连连的痛。不想其他人发现我的没用,我踱到阳台上。举目望去,街尽头青砖灰泥的旧瓦房令我惊喜起来。 这一刻,我想起了我的生身之地---后村,想起了我们李家居住多年的老屋。老屋是一幢早已消失得渣也不见的,用碎砖土坯垒起的房。老旧的格局,糊粉连纸的小格木窗,夏天重重树影印在上面,秋天木叶打得“噗噗”响,冬天有偷嘴的小麻雀钻进来寻食。十岁时,老屋被推倒铲平,爹爹那一辈的堂兄弟仨,先后从村中挪到村西,盖起了红砖大瓦房。新盖的红砖大瓦房有四间,我也算有了自己的“闺房”,只可惜没有充分利用起来绣花,反倒是在兰闺里留下了一幅幅墨迹,那些墨迹的后面,还被年少轻狂的我冠上了名字:雨潇草书。多少年过去了,我已经忘了老屋,忘记了老屋墙壁上我题的字,忘记了老屋的那口压水井,但是,当我的脚踏在汉中这块土地上时,转眼它们又一个个排好队,转个弯,偷偷溜进了我的心房。它们手拉着手,脚眼着脚,它们连起来,可真是水远山长。 走神了。恍惚的厉害。 “姑姑,吃饭饭。”李可心拉住我的左手 “姑姑,奶奶做了你最喜欢吃的凉皮。”李兰心拉住我的右手 “妈妈,外婆今晚做得饭都是你最喜欢吃的。”刘一麟抱住了我的腰。 梦里想了又想的场景,终于变成了现实,一时,幸福得像是个女王。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爹娘几乎没怎么吃,只是坐着,看着我们四人吃,他们的眉里眼里只有笑,只是笑。 吃罢饭,我孩子似的对爹娘喊:“我想回老屋看看,我必须回老屋看看。”娘说:“坐班车得一个半小时,回去就黑净了,不如明天再回。”我坚持着:“不怕,就让我回吧。”三个小孩也围了上来,最小的那个说:“我也要回老屋看看。”有了三个同谋,容不能爹娘不答应。临下楼时,娘又交待一番,“你们坐上车,我就会给你姨姨打电话,她会在路口接你们,老屋已经很久没人住了,今晚就睡你姨姨家,或者住你干娘家也行,我明早和再和你爸回。” 我带着三个孩子叮叮咚咚跑下楼,一出小区,就坐上了回老家的车。晚上人少,车少,一个半小时后,车就到了胥水路口,四个人刚下车,眼尖的小可心就喊:“姨婆,姨婆。”我奔过去,叫了一声姨姨,忍不住就哽住了。眼前的人分明是我的姨姨,可是,又不是我的姨姨了,七年没见,她老了许多。她的手跟我的手拉在一起时,我的心更被扎疼了。 走过一条水泥路,穿过一片田,越走越见乡村景象,两旁低矮红旧的砖房,走在夜路上的农人,星星点点的灯火,此起彼伏的狗叫声,这就是我梦里想了又想的地方。这片我自小生长的地方没变,村头的大槐树还在,磨米磨面的石磨盘还在,秋天的草垛还在,风一吹过,摇头摆尾的庄稼还在,牛羊鸡狗猪马驴,都还在。在家不觉得怎么出奇,一旦离了家,这些东西就像久经打磨的金属,在我的梦里闪烁出越来越鲜明强烈的光彩。 快到姨姨家时,路上遇到一对老夫妻。男的被女的扶着。姨姨和老夫妻打过招呼之后,那女的惊叫:“这不是李老头的那个秀才孙女么?”我听了,红着脸暗叫了一声惭愧,因为我一时忘记了这对老夫妻的姓名,叫了一声叔叔婶婶后,我从随身的口袋里摸出了两颗巧克力递了过去,老夫妻俩道了谢之后,搀扶着走了。黑暗中,我听到那女的说:“明天你要去县上领奖,今晚可得早点睡。”男的回道:“你说了算。” 我小声问姨,“刚刚那个人是谁?我怎么没有印像?”“这不就是黑蛋家的老二么?你别看他眼睛看不到,吹拉弹唱,样样会,前段时间还在县上举办的红歌比赛中得了二等奖。”姨说这些话时,我终于想起了他。对他,对他们,我深怀敬重。 在我的生活里,有许许多多的人,眼目明亮,人声喧嚷,歌笑鼎沸,透过面皮可以看得见许多叫嚣的欲念,但是今晚在这个失去光影世界的人这里,我听到了这些话,一时感动得居然痴了过去。这对老夫妻,爱着彼此,也爱着命运,他们接受残疾的同时,突破了残疾,超越了局限。这难道不就是突围么? 每个人都急需突围。突围的不是命运,是自身。我知道了,要想走出陈旧生活的边缘,去寻找那些崭新的生存疆野和版图,就得出远门,就得把身心、把灵肉迁徙到一些陌生的区域。而真正的出远门,和是否漂洋过海无关,和是否背井离乡无关,和是否八千路云和月无关,和苏武式的北海牧羊十九年无关! 与它有关的,就只有两个字:突围。 是的,就是这两个字。(静月清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