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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千里路云和月

时间:2015-02-10 09:26 来源:中国 网 作者:南竹风清 点击:
飞机升上万米高空,空姐送来饮料,我要了杯热咖啡慢慢品呷着,舒缓着内心的激动,这是我第一次入川,但感觉这是一条曾经走过的路。 300年前,我同祠有十二房宗亲,随着客家人“湖广填四川”的浩荡人流,经由广东、江西、湖南、湖北踏上辗转数千里的漫漫长路

飞机升上万米高空,空姐送来饮料,我要了杯热咖啡慢慢品呷着,舒缓着内心的激动,这是我第一次入川,但感觉这是一条曾经走过的路。

300年前,我同祠有十二房宗亲,随着客家人“湖广填四川”的浩荡人流,经由广东、江西、湖南、湖北踏上辗转数千里的漫漫长路进入四川,当年的入川路可谓是荆棘遍地,江河纵横,道路崎岖曲折,所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呀!他们披荆斩棘,栉风沐雨,扶老携幼穿行于望不到尽头的几千里漫漫长路,从时属韶州乳源县的选家洞(今属乐昌)老祠堂焚香告祖后,掬一把堂前的泥土随身,告别故乡挥泪起程,历时四月至半年之久,落居于四川的邻水一带。

从老家留存的谱料中,我早得知有这迁川的十二支族亲,但几百年来他们如黄鹤一去不归,音讯全无。上世纪九十年代,家中续新谱,老家人曾努力寻找未果。直到几年前,我在巴蜀谢氏宗亲联谊网上,发了“寻入川亲人贴”,大致讲述了我宗亲入蜀的时间、过程,落居区域,以及我支系的辈份排行诗,这才在巴蜀谢氏宗亲联谊会热心同宗的帮助下找到这些族人的后裔。平年而修史,时值入川宗亲正在筹划新修家谱,可苦于与老家失联时间很长,徙川前祖居故地详址不清,各支因无老谱也无法知晓入川前的祖宗沿脉归属,家谱正愁无法依代接续。当得知来自故乡的讯息后,族人很是欣喜,建立联系后,我便从老家收集了入川各支资料协助修谱,巴蜀同宗族人续谱乃成。

接到老家的济林宗长来电时,我正好在北京大兴的一所干部管理学院学习,他告诉我迁蜀的族人后裔近日新谱修成并计划组织一个入蜀三百年纪念活动,其中最主要的一项内容是颁发新谱,并特邀老家去人授谱,经商议后决定由我去参加这次活动,因为我是与失联几百年的入川亲人建立联系的第一人,是入川亲人续修新谱的“功臣”,之后,四川同宗们也反复邀我一定要参加此次纪念活动和授谱仪式。

事有巧合,我在学院学习已近结业,最后一项学习内容是到四川的几家“三线企业”和科研院所进行为期半个月的实地调研,时间安排在国庆长假后的10月9日,而四川亲人的入蜀三百年纪念活动恰好在10月5日,时间上如此衔接,我不由得内心惊叹!是“血浓与水”的亲情感动上苍?还是祖宗在另一个世界呼唤指引?冥冥之中巧合中似有必然!我想这种必然抑或是女娲造人时就已根植于炎黄子孙肉体和灵魂中的一种凝聚基因或精神,我想华夏儿女正是依赖这样一种基因和精神使得无论走到世界的哪一个角落,无论生活有多么艰难,也无论是否语言相通、信仰相同,都能心心相连,彼此牵挂。

飞机飞越黄土高原,飞越三秦大地,入川了!

巴山蜀水上空尽管依然秋阳高照,但地面的水气明显多了起来,团团白云如大雪球般翻滚着在空中漂游涌动,群山也在云雾缭绕中沉浮着。当飞机在达县机场降落时,感觉是在山间峡谷间作高落差滑行,浓雾完全包裹了机身,舷窗外只有浊暗的白色,我不由得紧了紧安全带,身体贴紧了坐椅,只觉得高高翘起机尾的飞机快速向下急滑着降落——感觉如同在漫长的时空隧道中穿行!

达县机场到了!派来接机的大多是我的侄辈们。说来我的辈份在老家是较高的,我问过父亲,我们这支的辈份为何会比人高出许多,父亲解释说可能是因为我们久居深山比较穷,结婚普遍比人晚,过去山中缺医少药,生的孩子成活率也低,久而久之就落在人家后面了。

来接机的人早在电话和网络视频中大多说过话见过面,但在机场相会时,仍然非常激动,正如宗亲们所说这是徙川三百年后与老家人的第一次见面,第一次握手,第一次拥抱!我感觉祖宗传承的血脉在我们彼此身体中汹涌着,在握手和拥抱的一刹那间汇合交融。

庆典纪念活动在邻水县举行,我做为从老家来的代表,安排坐上了庆典嘉宾首席的位置,当主持人介绍我来自遥远的广东老家时,我从座椅中肃然站起,向族人深深地掬了一躬,热情的掌声响起,从他们泛着泪光的眼神中,我看到了流落他乡的游子对那个传说中的“老家”的期盼与思念!

庆典活动在肃穆庄严的氛围中进行,先是焚香祭拜了先祖炎黄,祭拜了始祖申伯公,再拜共同的近祖富德公和智聪公,接着是为入川十二支宗亲授谱……

接下来的几天,我探访了入川同宗最先落脚的始居地邻水县合流镇,瞻仰了故居并虔诚地祭扫了入川始祖墓地。

先辈们落脚的地方,也是在较为偏僻的山中,山很大,地很多,但并不肥沃,山中显现出明显的卡斯特地貌,地在山坡上层层叠叠着,拳头大的石块浮在地上,很是扎眼,田就更少了。房子是木石结构的,地脚和门槛一律采用石块砌或使用打凿好的石板石条构筑,梁、柱是硬木做的,再用木板钉或竹编泥糊做成墙面。从这些先辈们留下的构筑物中,我看到了入川始祖们在他乡落居时的艰辛,他们拼命拓荒种地,流血流汗,甚至付出生命,不是为了轰轰烈烈的宏基伟业,只是为着生命的延续和子孙的福祉,他们在异乡的旷野寒风中挣扎、生存、延续发展着一直走到今天。

经史料记载,“填四川”是发生在中国历史和神州大地上惊天动地的大迁徙,大规模的入川迁徙有二次,一次是元末明初的1371年(洪武初年)至1418年(永乐十五年)前后的五十年间;另一次是明末清初的1671年(康熙十年)至1776年(乾隆四十一年)的105年左右,尤其是明末清初的第二次迁徙即所谓“湖广填四川”,更让人感觉到无比的凄怆和悲壮:

第二次“填四川”发生在明末清初,当时人口稠密的“天府之国”四川,由于战争、瘟疫、灾害等原因,导致人口锐减,明万历元年(1578年)四川人口尚有310万人,到清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仅100年左右,就陡减到50万人以下,甚至有的史料记载整个四川还不足10万人,与此同时耕地则有一千多万亩被抛荒而无人耕种。

清政府为医治战争创伤,起初实施“以川民实川户”的招流垦荒方针,吸引逃亡川人归籍,但收效甚微。康熙七年(1668年),四川巡抚张德地首次向朝廷提出以湖广之民填实四川的建议,移民实川开始起动,至1694年,康熙帝下“康熙三十三年招民填川诏”,把迁徙移民运动推向了高潮。到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由于大批的移民“填”入四川,人口就急增至285万人。

我同宗的十二房宗亲就是在康熙四十年(公元1700年)前后入川的,时正值“湖广填四川”的高潮期,应是受“康熙三十三年招民填川诏”之影响而徙川。因先期入川的所谓“老民”先行占据了相对平缓而肥沃的城郊土地,到他们入川时只能是往更偏远、更贫瘠的大山深处落脚垦荒,这恐怕就是他们的落脚地选在邻水合流一带这山野更深处之原由。

在邻水我无时不被亲情所包围着,也无时不被族人的拓荒种地艰苦立基的故事感染,我深切地感受到离别故土客居他乡的亲人对故土的眷恋,他们甚至从先辈的口口相传中还说得出老家祠堂前门匾上雕字是“一水屏山”和“东山发秀”;知道韶州选家洞祠堂山势为“卧虎形”;还知道开山祖智聪公墓地山形如“蜘蛛结网”。

他们活灵活现、绘声绘色地跟我讲述了一个神奇的故事:

在徙川的本姓族人中有一位入川先祖,他从老家出来时,从祠堂门前的白果树上砍下树技做成拐杖,经数千里旅程,近半年夜以继日、千辛万苦的辗转跋涉,带着家人,杵着这拐杖来到了川地。这位宗长将伴随自己几千里入川的拐杖狠狠地一把插在那块宽畅的空地上,把破烂得快成布条的衣裳脱下往上一挂,仰天长呼一声——“开基起屋咯”……便带着家人开始了搭建茅舍,兴建家园的起程。

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那根头朝上尾朝下的白果树拐杖竟在次年的春天发起了芽,神奇地成活了,随后她顽强地成长了起来。历经几百年后,在这支族人的川地老祠堂前仍枝繁叶茂地矗立着这颗从老家作为手杖带来,又扎根成长起来的参天白果树,这一支谢氏族人也就因树而名,自称为“倒插白果树” 支谢氏。

我不敢妄断,这历经半年之久而又倒插入土的手杖能否成活为树,也无法考证那祠堂前的白果树是否就是从老家携来、艰难扎根发芽的手杖长大成材的,但我能想像得到,在祖祖辈辈远离故土入川打拼的宗亲们心中真真切切地活着有一颗白果树,这颗伟岸的树几百年来始终荫护着一代又一代的同宗后人,他们从这颗树中汲取生命的精神源泉,从这颗树中获得生存下去的智慧和勇气;这颗树是一族人的心骨,是一族人的“魂”,这颗树凝聚着大家走过艰难困苦的漫漫历程,走到了今天!

我将离开邻水赴成都去与入川调研的同学们会合了,走前,宗亲们反复念叨着要安排车叫些兄弟叔侄送我到重庆,我反复推劝:“大家都很忙,没有必要烦劳大家”。德高望重而又满腹经纶的标信老先生是这次新续家谱的总编和策划者,他悄然告诉我:“勋申叔呀!(勋申是我家中的按辈份排行所取的名字,我高他一辈,尽管他年长许多,仍按族中的规矩叫我叔。)送是一定要送的,你就别再推辞了,这其中有一个族人心中的“节”,还未来得及跟你说起呢” !

当年宗亲们告别故土入川落居后,又过了若干年,老家祠堂新续了族谱,特安排族中一人入川送谱,时年气候异常,雷电风雨不停地袭扰着入川使者的旅途,在停停走走中,他花光了身上所带的盘缠,为了将族谱送到入川宗亲手中,他没选择回头,而是靠吃野菜野果,靠要着饭继续着前行的路。进入川地,由于身体极度虚弱,他停停走走,花了常人几倍的时间,历尽艰辛后终于跌跌撞撞地来到了邻水。就在走近村庄将要见到宗亲们时,突遇暴风雨,就在涉过一条山涧小溪时,山洪下来了,他终于把持不住自己,眼一花便栽到了湍急的溪流中。洪水把他身上的行李连同携带来的族谱一同卷走了,人在冲出几十步后,又被水推到了溪边的乱石滩上晕了过去。当被族人发现抬回家中时,人已奄奄一息,虽请来郎中全力挽救仍无力回天,在苏醒过来二三天后带着使命未酬的遗憾撒手人寰!临终前还向宗亲们泣诉着谦意,怪自己没用,对不起四川宗亲了,未能完成送谱的使命!川地宗亲们伤心恸哭着,举族为孝安葬了这位虔诚的使者!

之后,老家再没有亲人入川,由于贫穷、战乱、路途遥远,入川宗亲也再没人回过老家;

巴山蜀水阻隔了回家的路,也隔断了与老家的音讯;

这一隔就是三百年呀!

没有得到族谱的四川亲人们,从此像断了线的风筝,艰难地扎根繁衍着,尔后又散落到巴蜀各地。

我在老家时并没有听说过曾使人入川送谱不归的往事,但我坚信这事的确发生过,我没有再推辞他们重庆送别的安排,我不能去触碰亲人们心中那个郁伤的“节”!

送我的亲人为我买好了重庆去成都的动车票,上车时,他们一一握着我的手依依道别,我缓步踏上了列车;就在我行将进入车厢内时,背后传来一声带着浓重川音的嘱咐:“勋申!回去时,下大雨你可千万别上飞机呀”! 我没有再回首,一头扎入了车厢内:

别了,我饱经苦难的同胞亲人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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