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河 远远望去,中午的太阳在沙地发出熊熊火焰。趁大人午睡,我们一群小屁孩偷偷地溜出门,相跟着到河里游泳。 走在路上,看见守瓜园的老人正在睡觉,悄悄爬进去,抱几个大瓜,飞也似地逃到河边,放进热烘烘的沙窝水中。游完泳后口干舌燥,适于解渴。 小河依山细流,游鱼碎石,历历可见,水很浅,仅可没膝。几把脱掉衣服,赤条条走到水中,根据经验,掬一把水,在肚皮上浇浇,先适应适应,然后蹲下,水很暖和,适于练习“闭气”,俗称“淹瞎眯”。头钻入水中,屁股撅在外面,风姑娘调皮地撩拨,顾不上,只看重输赢。一分、二分、三分种,坚持不住,哗地抬起头,水珠跟着头发飞舞,站在水外面的哈哈大笑,声音在水面弹起复弹起…… 河水似缎面,文人比喻,像女人的皮肤,温润、紧凑、光滑,适于抚摸。 大点的少年嘲笑我们只会“狗刨”,他们才是游泳。确实的,我们用手掌推水,泼对方,打水仗;刚爬上水面想游,还没停稳,就急速下沉,脚手并用,水花飞溅,一慌,已灌进嗓子眼。 真正的游泳,应该是仰泳。 家乡四面环山,三河交汇。一曰小河,我们小屁孩的天下;二曰清水河,水清而远,且绕村而过,不宜游泳;三曰葫芦河,水浑黄且深,是大孩子嘲笑我们不敢下水的理由。有时候,悄悄跟着,看他们仰泳,不过,还是有吹牛的,不会仰泳,也是狗刨,怕挨揍,私下里嘻笑。大着胆在浅水边下水,大孩子警告,深水里有鬼,小心被带走。 水深就是好,淹瞎眯的时候,水在耳边轰轰作响,眼前一片金黄,全身都被淹没。河孔武有力,吹得我们向下游移动,好奇的是,最先移动的不是头,而是屁股。 少年们很奇怪,玩腻后,就爬在岸边的淤泥中,屁股抬起放下,放下抬起,这也是游泳的一种吗? 到初中才知道,那是青春的懵懂。河给孩子们上了一堂早期的性教育课。 时间很快,有大人开始上山。回家迟了肯定挨揍,几口吃完瓜,在渗水中洗把脸,飞快赶回家。 大人午睡醒了,看着我们泥浆糊满的头发,故意问。死不承认,大人掀起衣服,在胳膊上用指甲一划,一道白印,知道已经暴露,使劲一拽,赶紧逃跑。大人边追边骂:“河里有鬼,天天在找替死鬼,你不怕把你拉去吗?”我们早跑得不见踪影。 第二天,中午的太阳依旧在沙地上熊熊燃烧。乘大人午睡,偷偷地,快速逃出家门,向河里跑去。 “鬼”,见鬼去吧,我们怎么知道。鬼估计只拉大人,不拉小孩,前几天,到处游荡的流浪汉不是被葫芦河的大水冲走了吗? 2.山 麦黄六月,山梁上的青杏熟了。 结伴到西山梁上摘杏。山不高,却陡,长不成庄稼,只能栽杏树,这是大队唯一没有派人看守的园子。杏子小而涩,肥点的长在树梢,需胆大地爬上树干摇落,我们站在坡上,排成长龙,张开双臂阻挡,还是有许多轰轰地滚下山坡。在孩子的世界里,没有沮丧,何况,滚下去的杏子肯定躺在山脚下的水渠里。 撵了会儿野鸡和兔子,捉了会儿蝴蝶和蜜蜂,太阳已爬上半山梁,脱掉汗衫,顺着山鼻梁走到山脚下水渠中捡杏。看见山洞,有人提议去钻洞,没有不同意见,哄---下子跑进洞中。洞浅而高,上面写着“备战备荒”之类,从这头能看见那头的亮光,几步跨了出去,有点乏味。大点的孩子提议,还有个深洞,问大家敢不敢去钻,都是男子汉,谁怕谁。几把脱掉汗衫,跟着向深洞钻去,洞黑不可测,深不见底,好在大孩子早有准备,一把电灯,几句鼓励,于是奋勇直钻。还是有胆怯的,刚进去就退了出去,在外面等着。钻到无望的时候,突然一圆亮光,洞口就在前面,希望就在眼前,恰在这时,狭窄的地方挡住了前进的道路,卡得难受,后面的大孩子奋力一推,出去了,穿越洞口,重回人间。哈哈,又来到山梁杏子树下,满山的太阳晃得人耀眼,歇歇,赶快回家,大人就要收工了,不然又得一顿肥揍! 东山上的豌豆角快熟了。一早淌过小河,偷偷来到半山坡,满山的绿意在阳光下流淌,清新的空气飘着丝丝香甜,看庄稼的老汉知道我们的阴谋诡计,故意在山那边大声撵鸟,先前还不敢,这声撵鸟暴露了行踪,一下子窜进豆地,迅雷不及掩耳装满口袋,之后,逃跑,心在嗓子眼跳舞。 吃完豆角,闲得无聊,在山崖下的细面土中找了会猡猡娃,相约着去溜坡坡。半山坡有一条人很少走动得细沟,长长地直通山底,胆大的先来,嗖的溜了下去,胆小的在别人的嘲笑声中慢慢溜下去,果然出了事,在半道上被土坎一绊,骨碌碌滚到山下,脸上挂彩,裤子撕烂,屁股露面,眼角含泪,在旁人的哄笑声中哭得欲说还休。 听说远处的石峡洼山上有扁呱呱牛--学名蜗牛的,跟着十几岁的少年去拾牛。土山上的圆呱呱牛不耐挤,稍一用劲,就血肉横飞,非常扫兴,扁呱呱牛甲厚个大,拥有一个,便是常胜将军。走了太阳刚出来到斜山腰的路程,终于到了石峡洼,葫芦河像一条飘带缠绕在山脚。果然有很多扁呱呱牛,都在巉岩下纳凉,没命地拾,太阳从山东移到山西才回家。大人估计急疯了,不问青红皂白,一顿暴揍。不过收获还是有的,用扁呱呱牛换了许多好东西,比如铅笔、旋刀之类。 3.园 “红杏枝头春意闹”后不远,就开始看园子。 P2是一种新品种西瓜,皮薄肉嫩,一弹即破。早晨的空气凉爽温润,露珠颗颗生辉,看自家的,偷别家的,大家无师自通。一马平川,四野无人,躲在瓜园旁边的烟叶地里,手悄悄伸向个最大的西瓜,一用劲,砰地一声,瓜已破,抱起,赶紧逃回自家瓜棚。一口馍,一口瓜,瓤红汁饱,满口生津,美味无穷。 桃园里孩子很多,谁家的桃子大,谁家的桃子甜,大家都很清楚。桃园不比瓜园,树高叶密,适于偷桃,最甜的长在树顶。微雨中,桃的香气似一层薄雾在树梢缭绕,躲在叶底的齿嫩唇白,一吹可破,爬上树干,伸出手,慢慢一旋,桃已在手,雨滴很调皮,随着树干抖动,快速下落,全身被浸透,顾不得,口一吮,蜜汁霎时传遍五脏。这大概就是天上蟠桃园中的仙桃。 黄蜂不似家养的蜜蜂,不但蜇人,还咬人,喜欢在瓜园旁长满野草的小径搭窝。拿了火把,扛着铁锨,偷偷趴在已经开花的洋芋地里,慢慢移到窝旁,黄蜂来来回回地很忙绿,扛锨的猛地冲出,点火把的赶紧划燃火柴,由于太紧张,火把还没有举到窝旁,扛锨的已经照窝挖了下去,“哄”地一声,黄蜂倾巢出动,黑乌乌一片,照着头顶猛蜇猛咬,顾不了许多,丢盔弃甲,爬起来狂奔,正中黄蜂下怀,不一会,已皮青眼肿。有人喊:“爬倒,爬倒!”猛然醒悟,急忙爬倒,躲在洋芋叶下,黄蜂轰叫着从头顶直飞过去,朝前追去。爬在头上的还在狠劲连咬带蜇,已不知道疼痛,用手死命捏死,满头满脸的大包像熟透了得桃子。 晚上回家,大人边用唾沫涂抹边破口大骂:让你掏蜂窝,看蜇不死你。忍不住回嘴:哪有常胜将军? 4.梁 梁很长,从川北到川南,与小河同向,栽满了槐树,听大人讲,是为了阻止小河发洪水淹没村子。 游完泳,躺在暖暖的梁上,看变幻莫测的云彩,听忽高忽低的风声,说神仙鬼怪的古今。蚂蚁成群结队地找死蛆,爬起,跟到窝边,掏出小鸡鸡,几股尿缠绕在一起,对蚂蚁讲,这就是惊涛骇浪,看着它们惊慌失措的狼狈相,哈哈大笑,离去。 槐花能吃,对习惯了谷面干馍、玉米面糊糊、洋芋蛋蛋、苜蓿坨坨的小孩子们来说,算是一种“高级”享受。槐花洁白,味香而甜,串串如珍珠,风一吹,花瓣浮在水面,鱼儿吐着泡泡打转,青蛙也在偷偷观望,似要哄抢。 可到槐花怒放的季节,就开始有人看管。看守的是位驼背余姓老人,极善跑,对工作高度负责,在他的一亩三分田上,决不允许旁人染指,遑论小孩,大人吃一口槐花,亦不可能。可我们嘴馋,总有办法偷到,最常用的采取是“兵分两路”,一伙在梁上,一伙在梁下,余姓老人两头不能兼顾。总有很危险的时候,槐花到手后狂跑,老人在后面狂追,手几乎就要够着后背,就要被抓,可奔跑就有希望,终于逃脱!大口喘着粗气,吃着槐花,心跳得脸红。 刚进入中学,算大孩子了,开始有了心思。在微雨中,站在梁上一动不动,看山顶的浓雾上下翻飞,眼前总幻化出女班花的圆脸,摇摇头,知道不能拉住她的手,心中有雨漫过,湿得食不甘味。 十几年后,我和妻开玩笑:梁让我的青春多愁善感。妻说:谁知道你“为谁消得人憔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