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盼到一套新房，看看窗户，窗明几净，瞧瞧墙壁，四壁如雪。过惯贫苦日子的我，站在客厅中央环顾一圈，恍然一种置身神话皇宫的感觉。满心欢喜地的住进来，好长一阵子，觉得生活真是美好无比。妻就像是冲我叨咕：这回咱可得好好保持别再邋遢；又再三叮嘱我那手快的儿子：不许在屋里乱写乱现，弄脏墙壁揍你！我和儿子对视一下暗自心里领命……

一日午饭后，我在灶间履行刷盘洗碗职责，嗖地一个黑点在我眼前划过，神经忽地一紧，似有一柄灵槌击响警惕的钟声。苍蝇！我马上意识到这是一只令人憎恶的苍蝇！

随即脑海里闪出若干诅咒的字眼，数个令人作呕的特写画面。——比如：臭气熏天的茅坑里嗡嗡乱飞的无头苍蝇，没人来冲击时，它们仿佛很文明很秩序进攻山头般地忙碌；一旦有人走近，便“轰”地炸开来，仓皇之际，在你的头顶腿上乱飞乱撞，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还有夏日里某个路边腐臭的死猫烂狗身上，必有“头戴红缨帽身穿紫罗袍”的金苍蝇，（俗称绿豆蝇）在成群结队地贪婪地啃啮，没有生机的躯体招惹“金苍蝇”，“金苍蝇”专叮没有活气的腐肉……

这些令人作呕的生动画面，在脑屏上映后我立即放下手里活计。随手操家伙急忙扑打，啪嗒啪嗒东一榔头西一扫帚的，直追得苍蝇吱吱嚎叫乱飞乱撞却打它不着，我四处追打时它就仓惶乱串，我停下仰头睨它气咻咻喘气，它也躲在棚角对着我撩翅搓掌调息。才醒悟手里握着一本杂志拍打苍蝇，无异于悟空扛假芭蕉煽煽火焰山。遂弃杂志操起扫帚疙瘩好歹将它击落在地，然后扯一块报纸悄手捏脚地裹住扔进垃圾道去，心里才生出踏实的欣慰。美好的新家，雪白墙壁，素洁居室，怎容得这个脏兮兮地赖头苍蝇？！

晚上，依偎沙发上看电视，嗡地一声又是一道黑影从眼前划过，接着是嗡嘤啪嗒乱碰窗帘墙壁的声音，又有一只苍蝇！我陡然起身拎过扫帚再一通横扫，可明明打掉了那一只，竟发现屋里又从哪里起飞几颗小黑点，战斗机群似的飞来飞去与我周旋，奋战了好一会子仍不能全部击落。

“这是哪来的？”我气恼地冲妻子大吼。

“问你自己去吧！”妻子使劲白我一眼。

仔细打量一圈见一扇气窗开着，便咣咣当一声关上。随之夏夜仅有的一习凉风，被我粗暴地阻格在窗外，没过多会屋里便憋闷如蒸笼，由于刚才大动干戈血液循环加速的缘故，这一捂浑身上下热汗忽地全冒出来。才醒悟：有了新房，还需有配套通风制冷设施，屋子若想开窗通风凉爽，且又不让苍蝇进来，就需要装一层纱窗；而关闭窗户还想要凉爽舒适，则必须安装上空调。（最起码得吹电风扇）不然关毕窗户，苍蝇蚊子到是进不来了，可人谁能忍受得了！然而，打纱窗手拙，装空调钱紧不能随心所欲。无奈只好先将锅碗瓢盆盖严了避难，暂且将窗户稍开一道缝隙以透气。

翌日中午下班进屋，妻子塞过来一支蝇拍，“唔，打苍蝇！”。武器就是战争的重要因素，手舞蝇拍三下五除二，几只苍蝇顷刻全部歼灭。有了蝇拍，进屋我总是先打苍蝇，妻子忙乎做饭，分工不自觉地明确下来，倒也没觉不妥。几只苍蝇进来就及时打掉，吃饭睡觉倒也也没觉得有什么大碍。

不料一次聚会打乱了这种平衡。那是一次大礼拜，邀来一伙子朋友到家里吃饭。我急三火四上街大包小包买菜割肉，妻子手忙脚乱炒菜烧饭。然后团团围坐划拳行令拼酒吃菜，吆吆吆喝喝吵吵嚷嚷嘻嘻哈哈咋呼半夜，才弃下满桌杯盘狼藉残羹冷灸散去。疲倦不堪蒙头转向的我们双双先倒头睡下。待日头照腚起床，才惊惧地发现卧室客厅厨房餐桌，整个领地几乎全被苍蝇包围侵占了。才忆起是昨晚开窗散发酒气忘关惹的祸。

于是，一场人蝇大战终于爆发了。我率妻子进军三室一厅，转战四个疆场左冲右突浴血奋战，这一场残酷的厮杀，全无往日与零星苍蝇对峙角斗的斯文，噼哩啪啦乒乒乓乓，蝇拍挥舞声音响处，那小黑东西纷纷叽里咕噜滚落。激战了近一小时方见胜利曙光。然而，当大批苍蝇消灭殆尽奏凯的同时，新居的门窗棚顶墙壁，斑斑点点花花道道已面目全非……

此后，屋里零零星星前赴后继，不定啥时候就会冒出个把苍蝇，它们似乎在什么地方建起了秘密据点，大有与诸侯割据一方，大打一场持久战的意思。打也不绝，日子久了，我们也就对其生出无能为力的感觉，尤其是神经已逐渐淡了初时的那种焦急紧迫。再以后，仿佛无所谓就适应了这种环境。

卧室的铺设皱巴不再板正，客厅的陈列散乱无章，也不再规矩艺术，至于墙壁的清白，则早已成为历史的文明。这时，儿子顽劣根乘机解放，他又开始在墙壁上大开画戒，什么摩托、汽车、变形金刚、忍者神龟之类尽情挥毫泼墨，没出多少，墙壁已成他个人展览的画廊了！妻和我都没有过多责备的意思，随他去吧！我们这个普通小家庭环境，完全以一种新的不规则，代替了原来传统的规则。

屋子里便总有零星苍蝇飞来飞去，我们就似乎有些司空见惯，谁都不再大惊小怪。进餐时，虽还没养成“中国人永远与苍蝇同桌吃饭”的习惯，但苍蝇偶而落在锅沿盆桌角却也没人在乎，倘再太放肆登上筷头碗帮就程序似地赶一下，若是睡觉时落在身体哪个敏感部位，也许还会下意识地甩甩手驱赶，或者干脆翻身换个方向随它去。假如它再潜伏在棚顶、窗角什么旁不相干的地方，那么，大家干脆就互不侵犯相安无事了！……

唉！——按说，苍蝇是一种动物。人类也是一种动物。

适应恐怕是所有动物的一种天性，苍蝇与人类在上古时候，是否就有什么亲缘关系亦未可知。

现在你扩展仔细想来，就连那些典雅的酒吧，时髦的发廊，豪华的酒店，星级宾馆，甚至更华贵的厅堂，由于缺失另一种观念规范的纱窗，不也是到处乱飞苍蝇吗？！我们普通人家混进来几只苍蝇有什么大惊小怪？这样一想，便于心也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