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遍物化和堕落是现实世界的一个趋势,这种趋势还有愈演愈烈之势。东西方世界都一样,没有了贝多芬,没有了罗丹,没有了曹雪芹,没有了鲁迅,人们的思想淹没在灯红酒绿所撩拨起来的无限欲念里,在一种过把瘾就死的心态里,消磨着现实的人生。有人说我们这代人是幸运儿,赶上了一个千年未有的时代大变局,丰裕的物质生活,让我们的记忆中早已没有了饥饿和寒冷的痛苦,在一种温柔的幸福中,我们的灵魂却被麻醉了。有人戏称之为幸福的麻醉,不管是什么样的麻醉,既然醉了,就肯定不太清醒。因此我们这代人实际上是在物质极度辉煌灿烂的迷宫里,忘情地集体狂欢,沉醉其中,因而忘记了回家的路而不自知。 然而每一个时代总有那么几位“举世皆醉唯我独醒”的人,不肯加入到这集体狂欢的队伍里来,而是站在远处用极冷静的目光看着眼前的世界,看这纷纭繁杂的世界里的每一道风景,听这喧嚣无比的世界里的每一个音符,他们被视为这个世界的局外人,引不起人们太多注意的同时,也差不多早已经被人们遗忘了。木心就是当今这个世界上为数极为稀少的几个局外人之一。直到2011年12月21日逝世,我们也不太知道我们身边还有一位如此执着于自己的理想和信念,在自己的艺术理想王国里辛勤耕耘的思想老人,用自己的智慧和心血开辟了一片寄托着自己美好追求与向往的精神世外桃源。要不是陈丹青这位在中国名气更大的画家公开了他在美国期间听木心讲课时所记录的五大本有关文学和艺术的讲义,并汇成《文学回忆录》在中国出版,人们根本就不知道木心这个人的存在。陈丹青这位早已蜚声海内外画坛的中国当代艺术家,坚称自己是木心的学生,有人将他们的师生关系比喻为颜回之于孔子。在美国留学期间,他从木心那儿闻道收益很多,以至于他从美国回到中国以后,也像他的老师一样无法融入到现实的体制里,很快从体制的圈子里逃了出来。由此可见,木新的艺术理想在陈丹青这位学生身上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影响。 木心,本名孙璞,字仰中,号牧心,笔名木心。1927年生于浙江乌镇。十四岁开始创作小说,十五岁离开家乡到杭州求学,抗战胜利后到上海美专学习绘画。二十岁左右参加进步学生运动,被当时的上海市长吴国桢亲自下令开除学籍,并被国民党通缉,不得已走避台湾。新中国成立后回到大陆。1950年任上海育民中学美术和音乐教师,开始了较为平静的看书和画画生活。1956年他因涉嫌“里通外国”而被捕入狱,半年后无罪释放。1958年,他又任上海美术模型厂美工,专事设计制作工艺竹帘画及毛主席立体照片,参与设计了中华香烟的“烟壳”,同年参与北京的“十大建筑设计”工作。1965年担任中苏友好大厦内举行的《技术革新,技术革命》展览会的总体设计。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发,木心停职。1970年,他被抄家,并被正式移进监狱。18个月后被转移到一家农场接受改造。1978年在没有正式平反的情况下,参与北京十大建筑的修缮和室内设计。1981年木心获得正式平反,只可惜他先前创作的20本作品却要不回来了,说是被烧掉了。意兴阑珊的他在1982年自费留学到了美国纽约。已经55岁,在异乡举目无亲的他没逞想国外相对自由的生活经历对他写作帮助巨大。在纽约,他接触了美国各阶层的社会生活,并结识了一大批朋友,这对拓展其思想和艺术视野是有巨大好处的。除了文学创作外,他还坚持绘画创作,他的画作被美国各大博物馆和私人收藏。尤其值得一提的是,1988年至1993年木心以松散自由的形式为陈丹青等几位来自中国的留美艺术家讲述《世界文学史》。陈丹青所做的笔记便成了《文学回忆录》这部书的书稿。2005年,在乌镇政府的邀请下,木心带着54箱行李落叶归根,回到生养他的故乡定居。在对世界游历一番之后,终于叶落归根,回到了人生的起点。2011年12月21日凌晨三时,诗人,文学家,画家木心先生在故乡平静地走完了他生命的历程,享年84岁。就这样一位一生命运坎坷的人,在完美的艺术人生追求中走完了他的人生历程。 木心作为一个与时代保持离线状态的异类,用他的倔强和孤独,和着内心独特的生命体验,书写了属于自己的生命精彩。木心和现实的关系就是尽可能不与现实发生关系,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他的言论和观点虽然远离现实,却又超越现实。他的思想营养来自西方经典文学、中国古典文学和人类的宗教文化中。他把哲学、伦理、儒家理论都视为文学,并从中借力,借光。他看到了中国文学改革的先天不足和文字的夹生,他在世界范围内寻找自己的艺术情投意合者和精神上心灵知己。他十分推崇拜伦,他说“人类文化至今,最强音是拜伦:反对权威,崇尚自由,绝对个人自由。真挚磅礴的热情,独立不羁的精神,是我对拜伦最心仪的。自古以来,每个时代都以这样的性格最为可贵。”此番话不但道出了他对拜伦的敬仰之情,更是他心灵的真实独白。他之所以游离于时代之外,成为一个离线者,最根本的目的就是求得精神的自由和思想的无拘无束,从而在自己编织的那个美好世界里任意挥洒他的艺术才情。他腹有诗书,胸中锦绣,却认定“没有品性上的丰满,知识就是伪装”。凭借丰厚的学术修养,他为我们洞开了一个东西方对话的美学世界。他纯良的学术品性,丰富的人性,让他的世界文学史以及他的不合时宜同时渗透进每一位走进他的人的心中。面对木心,我们都是失学者,原来我们什么也不知道。他的思想观点,对我们已有的传统经验是一个颠覆。虽然曲高和寡,甚至令人觉得不合时宜或者有点另类,但他确实在中国文学史上给我们提供了罕见的一个新的维度。木心说“我的思想基础,是欧洲文化和魏晋风骨。史学使人清醒,哲学使人坚定。十年浩劫当中,我亲眼目睹很多文艺人士在危难面前张皇失措,彼此诬陷,贪生怕死。那一刻,我方才明白历史与哲学原来是有用的,它们可以指导和照耀常人的内心。我看了那么书,深刻地明白一个道理——文学、艺术、人性是永恒的,它们可以超越意识形态、超越国家和时代,不会随着一时一世的政治格局而变化。”这也许就是木心脱离现实一心向学的一个重要原因。 放眼当今社会,在名誉、地位、利益的驱使下,人们在快节奏的生活状态里,生命已经被生活这根擀面杖赶得很薄,很薄,虽然像一张饼一样在现实世界里铺展得很大,但几乎没有任何厚度,已经无法承载生命之重。大部分人的人格已经扭曲,并呈现分裂状态。上半身正襟危坐,下半身却蠢蠢欲动,庙堂里高谈阔论,酒场上荤段子横飞。一切都在快餐化,批量化,艺术文学领域尤其厉害。恶搞,胡编乱造,媚俗,在金钱利益的驱使下,文艺的正能量难以发挥。急急乎功,近近乎利的人们内心处在一种挥之不去的迷茫,困惑之中,找不到生活的真正出路在哪里。虽然拥有优渥的生活条件,但掩饰不住内心的厌倦感和疲惫感。几乎每一个人都心路茫茫,每一个人都在一边吃肉,一边骂娘。由此看来物质的幸福并不能解决人生问题的全部,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要有点尊严,总要有点诗情画意来装饰一下自己的内心世界。木心的生命意义就在于他跳出了现实的圈子,用艺术的眼光观察着眼前的世界,把他睿智的思考化作永恒的文字留在了这个世界上,提醒着每个走进他精神世界的人,要用艺术的态度对待人生所面对和所经历的一切。太功利了,人生也就变得太没有意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