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冀中平原滹沱河大堤南畔,白池村广阔的原野,秋后的田野呈现出一片空旷的景象,显得十分萧瑟。庄稼几乎收割完毕,只剩下几小片枯干的玉米秸和棉花柴,散落在暮秋的寒风中瑟缩发抖,枯萎的叶子发出阵阵清脆的响声,应和着群雀凄凉的叫声。寒凝大地,草木萧索,沉寂的田野在经历了丰硕的收获之后,即将迎来它生命力的萎缩期。万物兴衰皆自然,暮秋时节,一切生命都将进入收敛与衰老。 对于我们那群活泼嬉闹不知忧愁的少年郎,秋后的田野充满了诱惑。放学之后,把书包扔在家中,背起柴筐拎着镰刀扛着铁锹,三五成群相约走出村庄,走进田野,寻觅秋收过后剩余的果实。我们在河沟里割青草,在河滩树林里用竹耙子搂落叶,为家中养的畜禽准备冬天的草料。我们在收割之后的庄稼地里四处寻觅,双脚踩踏玉米秸,寻找遗落的玉米棒子。我们在土地上挖掘,从土中翻找遗落的花生及红薯。有时,发现一个老鼠洞,于是沿着地下的洞穴挖下去,甚至挖到没过头顶的深处,终于挖到了狡猾的老鼠储备的一个粮仓,收获几斤新鲜的粮食。更多的时候,却是在河沟里玩耍,追逐,打逗,玩够了玩累了之后,就找来一堆玉米秸,点着火,烧花生吃,烤玉米棒子吃,吃得多么快活! 男孩子们总是喜好玩,每天都能玩出花样来。我就曾跟如山一起赤足空手爬上路边的大柳树,坐在树杈上吃花生嚼芝麻,享受着凉风的吹拂,眺望空旷的田野,被心中的幻想激动着,畅想未来的好日子。 一天黄昏,红霞满天,夕阳欲坠,遥远的地平线一派苍茫。我们站在大河堤上,凝望着西天壮美的落日景象,无语沉默。天就要黑了,肚子早就饿了,赶紧回村去吧! 此时,我看到一只鹰从云霄跌落,落在身旁的一棵白杨树的树梢上,紧接着又从树上落下来,在地上扑棱着翅膀,飞出几步远,又跌跌撞撞砸在地上。这是一只老鹰,巨大的翅膀展开后,比我伸展的双臂还要长,但它显然受了伤。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同伴们唤我回家,他们背着沉甸甸的柴筐,急急向着村庄的方向走去。我似乎没有听到小伙伴们的招呼,放下柴筐和镰刀,直奔老鹰跑去。那时心中不知想什么,大概只是想接近它看个究竟,也许还想抓住它吧? 在我走近老鹰的时候,它拼尽全力飞了起来,落在十几步开外的地方,收敛翅膀,蹲着,双睛注视着我。在薄暮的暝色里,我看见了老鹰目光中发出的恐惧神色。我跑过去,它就飞起来,复又落地,我们之间始终保持着五六步的距离。对于受伤的老鹰来讲,这五六步已经是非常危险的距离了。 我,一位十二三岁的乡村少年,那时心中不会对受伤的老鹰有什么恶意吧?但无疑,那个暮秋的黄昏,我追逐老鹰,很想抓住它。抓住它干什么?没有想。我只是拼力追赶,就像抓捕一位从战场撤退的受伤的士兵。追了很长时间,跑了很远的路,前方就是田庄村了,老鹰终于飞进了村东的一片树林子,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夜幕降下,明月升起,天地茫茫,谁知鹰在何处? 站在树林子的边缘,我终于停住踉跄的脚步,大口喘气,疲惫地倒在了土垄上,发出急促的喘息声。抬头远望,早已望不见地平线,只依稀望得见田庄村通往白池村的那条大道。我站起身,拖着懒散的双腿,离开树林子,越过大道,怏怏而返,返回白池村果园南侧的干河沟,寻觅自己的柴筐和镰刀,踏着皎洁的月光,失魂落魄走向自己的村庄。 那一个黄昏,我一无所获,但三十多年来,我时常想起那个少年时代的美丽的黄昏,当然还会想到那只逃命飞奔的老鹰。今天我再想起它的时候,心中满含着深深的愧意。鹰啊鹰,受伤的老鹰,你不会怨恨追逐你的那位乡村少年并无恶意的恶作剧吧?(作者:张粟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