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佛国的净坛使者，我的师父是“旃檀佛”。成佛前他也是我师父，那时的他叫唐三藏，我叫猪悟能。

　　师父说：“每个人的生活都有两面，一面在现实，一面在梦中。就像庄周的蝴蝶，或者蝴蝶的庄周。”

　　我问师父：“梦中的世界能找到梅子和明月吗？”

　　师父笑了，成佛后，师父变得比从前爱笑多了。

　　我求师父：“都说佛法无边，您一定知道明月和梅子在哪里！”

　　明月是天庭的“霓裳仙子”。人们都说是因为她，我才被贬凡间当了妖，但我从来就没调戏过她，更没调戏过嫦娥。这点，我可以发誓！

　　梅子是妖。取经的路上我遇见无数的妖。当我还是天蓬元帅时，我率领“北极四圣”保卫天庭的水域。我的职责是消灭天河里的妖，看他们的脑浆和残肢飞舞，听他们的惨叫和求饶。那场景不浪漫，也没有喜感。我知道，妖怕疼，也怕死。

　　九齿钉耙停在梅子的头顶 ……梅子问我为什么不杀她，是不是想先和她睡觉，再杀她。

　　“哼！妖精就是妖精！”师父说过，妖精也是六道众生，我们取经是为六道众生离苦得乐。

　　我对梅子说：“你走吧，我不和你睡觉，也不杀你。”

　　梅子长得很诱人，和明月不同。明月是仙女，梅子是妖。明月喜欢茶，我喜欢看明月冲茶的样子。走近明月，她身上有淡淡茶香。

　　每次出征归来，我都会给明月带回“清风使”。“清风使”是一种茶，这种茶至清至纯，随机缘而生，多长在奇峰峻岭之上。每棵 “清风使” 都能掩盖三十里内的妖气。妖为了不让天庭发现自己，会在“清风使”附近安营扎寨，并派重兵把守茶树。要想得到此茶，必须把附近的妖斩尽杀绝。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我的战斗是为了茶，还是为了天庭。战斗结束，我依然会对士兵高呼：“我是天蓬紫微大元帅，得天眼天耳神境通，有天罡三十六种化身！为天庭斩妖除魔是我们的职责和荣誉！”

　　九九八十一难后，我当上了“净坛使者”。佛祖说我烦恼太多，让我跟师父继续学，争取早日成佛。

　　师父说我悟性很好，我很快得到了宿命通和他心通，我能随心所欲出现天界和地狱，看人们的苦乐忧喜，听他们所思所想。静下心，我能感受众生的前世今生，看到他们短暂的快乐和那怎么也走不出的痛。

　　有了这些，我却依然找不到梅子和明月。

　　我问佛祖，“我何时才能成佛？ 我离佛的世界还有多远？”

　　佛祖指了指我的胸口：“放不下，如何成佛？”

　　（二）

　　我问梅子干嘛当妖，梅子说打出生起她就是妖精。

　　我问梅子做妖爽不爽，梅子说还行。妖精能看透人的心思，她说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个妖精。

　　梅子说我心中也有妖精，妖精背后有个大大的月亮。我捏了捏梅子的脸蛋，

　　“哼，妖精就是妖精，明月可不是妖！”

　　明月没有妖气，她是霓裳仙子，她在彩虹间跳舞，她用瑶池莲花花瓣上的露水冲茶。

　　上清河恶战，我示现三头六臂和山魈妖狐打仗。战斗结束，我有三条胳膊不能动弹。但我是天蓬大元帅，有十方罗汉护体，这些伤对我而言算不了什么，况且天庭从来就不缺灵丹妙药。在那至高无上的世界，枯木生花易如反掌，我很快就能恢复。

　　而妖做不到这些。他们的生命只有一次，他们肮脏、丑陋，像微尘蛇鼠，只能猥琐的躲在这些山洞水潭。稍敢越界，便会像现在一样，在我面前哀嚎、流血，然后死去。

　　最后一个妖丢掉了兵器，我令他跪下，哪怕我只剩一条手臂，也能瞬间让他脑浆迸裂、魂飞魄散。

　　我用戟托了他满是血和泥的脸，眼睛的余光中，洞口那棵“清风使”枝繁叶茂。

　　“这里的方百里根本没人，我们只求自生自灭，你们天庭为何一定要斩尽杀绝？”妖有些不服，但已然绝望。

　　人有时会很奇怪，或许只是一种冲动，或许是内心隐藏着什么。虽然我是神，虽然我的双手沾满了妖的鲜血，虽然我从没觉得自己滥杀无辜……

　　上清河边堆满了妖残缺的尸体。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小妖。我知道，他不会喜感的出现在我的未来，或者在关键时刻拯救我、报答我。我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放走他。但生活远比故事残酷，当你给予他人希望时，不能指望回报。并且由于你的行为，你要承担那些不可知晓的后果。

　　（三）

　　“你不喜欢梅子吗？”问这话时，我在梅子的山洞和衣而坐。

　　“我是个和尚。”

　　“和尚个屁！和尚还不能杀生呢，可你杀了多少妖？”说这话时，梅子把脸凑我很近，她的气息很诱人。

　　“阿弥陀佛……”

　　“装X！”我知道梅子又在偷看我的内心，世上的女妖都有一种神通，都能看透男人的点点心动。梅子其实很可爱，她和明月不同。如果她不是妖，如果没有明月，或许……

　　但梅子确实是妖，恶我藐视妖！虽然我违反天条放走了一个妖；虽然我因此被贬凡间也当了妖；虽然天庭为了颜面给我挂上调戏嫦娥的恶名……但这些，我从没后悔过！谁也不能控制我的选择，即便是天庭那至高无上的神！

　　被贬凡间后，没有了神的身份，我依然和那些肮脏的妖打架。没有罗汉和天兵的保护，没有了天界的灵丹妙药，我时常遍体鳞伤……

　　云栈洞，兔二姐收留了我，后来我和她成了亲。月光洒在洞口那颗“清风使”树梢时，我却依然思念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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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是梅子的山洞太过寂静，不然我不会想起和“二姐”的往事。我不想称二姐为“妖”，毕竟在我最落魄时，是她收留了我，并给了我栖身之所。大家都叫她“兔二姐”，二姐是那种没有多大能耐，也不会害人的无名妖。在过去的战斗中，我曾消灭过无数的无名妖。

　　和二姐一起的日子没有多少回忆，没有浪漫，也没有故事，只是一段落魄的过往。我甚至没问她为什么会收留我并且嫁给我……一年后她病了，就再也没能下床，最后的日子她拉着我的手，我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看她，她不漂亮，那一次，我看见了她汩汩的泪。

　　埋葬了二姐，云栈洞的一切都属于了我。虽然没什么宝贝，但通过这一年，的我熟悉了这里生活，也渐渐接受了自己“妖”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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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子说我很无情，二姐给了我那么多，而我心中只有明月。我知道梅子又在偷看我的内心。说这话时，梅子突然变得很安静，她说曾经也有那么一个人，很喜欢很喜欢自己。

　　梅子口中的“人”其实只是一个小妖，那小妖说特别喜欢梅子穿梅花色的衣服，说梅子是最圣洁的女神。

　　“女神？”我不禁笑了，梅子狠狠的拧了拧我的耳朵。我突然想起自己有双很大的猪耳朵。

　　“这么轻浮，女神可不会这样！”我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个精灵古怪的妖精和“女神”联想一起。

　　（四）

　　师父常让我静下来打坐，在佛的世界，时间的意义不是让我们变得成熟或更加世俗。当你打坐到入定的时候，一切会突然停止，你能在瞬间神游很远，或把平日不明白的事想得很透很透。而决定这一切的，在于你的挂碍还有多少。

　　当我能不去在意“净坛使者”能得到多少供奉，不去纠结神和妖的世界里那些尊贵和卑贱的往事，不去渴求那无边的佛法，我感觉自己走得更远。

　　虽然无法达到极致，虽然无法随心所欲，但那一次我很清晰的看到了我和明月的过往。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为什么霓裳仙子的名字是“明月”，而明亮月宫除了嫦娥，还有一只玉兔，二姐恰好是一个兔妖……

　　师父说：“这世间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事。之所以看不清缘由，是因为我们的执着，执着就不愿失去，不愿失去就拒绝醒来，于是我们一直在梦中徘徊。”

　　师父还说：“这个世界有两面，一面是现实，一面是梦。就像庄周的蝴蝶，或是蝴蝶的庄周……”

　　难怪梅子说我无情。就像我和明月的故事，宿命和缘分让我们在凡间再次相遇。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托身于兔妖的她不离不弃的给了我一切。而我，对相濡以沫的眼前人视而不见，却为已然成为幻象的女神苦苦守候……

　　师父问我：“你还在想念梅子吗？”

　　我点点头，“如今没有了明月，这个可人妖精又在哪里？”

　　师父说：“ 为何不愿醒来？”

　　为何？

　　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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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这世间压根就没有过女神和女妖。

　　或许你眼中的妖精就是别人心中的神。

　　或许你的女神，就是那个平平淡淡在你最落魄时不离不弃收留你的妖。